铁民说:“你小子!竟然和共军在夹皮沟遭遇!”
大家笑成一团。
郑德说:“啊呀,啊呀,我才知道,女人走路没有一点声音。”
从此郑德得了两个外号:一是“吓死我了”,一个是“和共军在夹皮沟遭遇”。副指导员李仁终于调整过来了。他已经和领队联系上了,忙里忙外招呼大家。宣传队的人在搬乐器和道具。
一个女兵来找我,说她要用墨水,要鸵鸟蓝的。我给她取了一瓶。她刚走,杨医生就过来了,说:“那就是什么红!”
问我:“是不是没说的?”我说:“我倒没注意。”
杨医生突然紧张了,一个女兵找他,说高山反应厉害,恶心得很,找他量血压。结果血压很低。女兵们于是都来量血压,挤在卫生室里。女兵们都把胳膊亮出来,杨医生脸定得平平的,一脸严肃,一丝不苟地量。不过,他量过三五个人后就到我的房间来了,说:“不行,我得透一口气。”我说:“怎么了?”他说:“恶心。”我说:“怎么了?”他说:“胳膊!”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他一定是太紧张了。
他缓一口气转回卫生室接着量,末了给姑娘们一点建议。
姑娘们走了,他好像大病了一场,脑门上一层细汗,脸色煞白。
我说:“看把你累的。”
他说:“恶心,主要是恶心。”
开饭了,我们把餐厅让出来给宣传队用。好菜、好饭只管往上端。哨卡的人端着饭碗找个地方胡乱吃一顿。
我和杨医生端着饭走进卫生室。不料他刚吃了两口就放下饭碗跑出去了,蹲在塄坎边哇哇大吐。我说:“怎么了?”他说:“恶心。”我说:“怎么回事?”他拧住眉头:“就是恶心。
妈的,不想吃!”
这个我有点意外。看来他真的恶心,他真的有点太紧张了。孤寂的生活能使人从心理到生理发生变异。
不过,他没有忘记职责,说:“你给副指导员说一声,她们心率过速,取消那些运动量过大的节目。”
演出就在操场上。布景很简单。
演出开始,演员比我们守卡的人还要多。宣传队员发现,看戏的比演戏的还紧张。十几个战士坐在小马扎上,任凭姑娘们在面前跳呀,唱呀,顾盼呀,抛媚眼呀,一开始,大家都不敢抬头。
大家都死死地瞅着自己的脚面前,就差说一句:“佛主保佑!”
无非是舞蹈、小合唱、小提琴独奏、快板什么的,好不容易等到什么红上场了,她唱了一支《翻身道情》。这姑娘倒是大方,目光说不上清纯却阳光普照,笑靥可人却又保持着距离。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表演,大家都叫好。接着她又来了一支《周总理纺线线》。后面就通畅了,就不用再紧张了。你想想,连什么红都上场了,不过如此!那么,后面的秧歌剧《兄妹开荒》就更没有问题了。于是大家热烈地鼓掌。真是名不虚传。什么红用她的一首《翻身道情》扭转了乾坤!我看见杨医生气定神闲。一切都好了。
我的三个同乡,两个说相声,一个说山东快书。故乡人熟悉的脸,看上去还是亲切。
大家的表情活泛过来,姑娘们备受鼓舞。什么红和她的队友唱了一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把气氛推向高潮。大家站起来鼓掌。李仁高声说:“这是唱咱明铁盖的歌呀,《冰山上的来客》在这里拍的外景!说的就是我们明铁盖的故事!”宣传队领队也站起来说:“来,大家一起来,我们一起唱一首《怀念战友》!”真的高潮了。郑德大声说:“我想听郭兰英的歌!”于是,什么红唱了《清凌凌的水》。杨医生说:“唱一首马玉涛的!”于是唱了《马儿呀,你慢些走》。姑娘们得到欣赏,一扫高山反应带来的暮气,变得光彩照人。
黄昏时平静下来了,暮色在雪山降临。宣传队的男女三三两两到明铁盖河边散步,我们的战士开始往阵地上撤了,岗哨也撤到阵地的高坡上去了。
晚上,我给罗布盖孜前卡打电话:“告诉连长,明天宣传队到罗布盖孜,总共三十多人,安排好食宿。”
电话里说:“那些姑娘们咋样?”
我说:“非常好,给大家洗衣服。”
电话里说:“真的?”
我说:“真的。”
此时,在明铁盖河边,一支小号在不着调地吹,一个女声在吊嗓子。
雪山的夜来了,月朦胧……
2001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