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示意大长秋将御史台的卷宗给他。
这样的君臣接见,从前郢到如今的大魏,从先帝明光年间到眼下景泰年间,原是数不胜数。
但这厢,平白多出一股说不出的疏离,和从心底漫起的恐慌。
即是这般正式的传召,自不可直面视君。
苏彦微垂眼睑,从阿灿手中接过奏本,明显感觉她的不快,余光再扫江见月,看清她眉宇中的一丝疲惫,和比往昔都要浓厚的敷面脂粉。
他目光掀起,凝的久些。
“苏相!”
阿灿给他打开卷宗,提醒他。
落在耳畔的声音太过清晰,苏彦回神,垂眸阅卷。
“臣闻陛下复醒,已归圣安,其心无恙,只需由太医署调养龙体。
故丞相乃外男亦外朝官,当无缘由再滞内廷。
然至今未出,实乃有损君臣清誉,有违男女大防,不堪为天下清流之表率也。”
这是第一卷,寥寥数句。
苏彦一一阅过,面色寸寸泛白。
再清楚不过的意思,御史台弹劾他,乃是她的意思。
她告诉御史台,自己身子已经无恙,但丞相留宫不退,如此让御史台出面请他离开。
苏彦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她主动启用御史台,是为了让他离开她的寝殿,离开她的身边。
曾经他为了彼此名声放弃她,今日她将这套说词完整还给他。
这六日间,他没有踏入内寝,但偶尔会在偏殿问一问她的情况,或在她午后歇晌时进去看一看她,又或者在暖阁中让乳母教导他抱逗孩子。
她在慢慢恢复,但终是元气大伤,需精心调养。
孩子因早产,很是瘦弱,偶有惊厥,睡得很浅。
但整体在改善,小半月中,吃得多了些,皮肤泛白,眼中黑亮,很乖很安静。
他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守着她们母子二人。
她在这数日中无声,安静度日,他以为她在慢慢消气。
原来并非如此,她只是沉默着用自己的方式让他离开。
在他看不见的时间和地点里,她费神想法子,持笔写诏令。
她还在月子中,书写伤眼,设计伤神。
苏彦抬眸看她,似看见她精致妆容后,虚弱的眉眼。
然根本无需他想象,未几她便不受控制地颦蹙了眉头,交叠在双膝的手捂上胸膛,确切地说是捂在胸上。
原本背脊笔挺的人一下半伏在案,一旁阿灿赶忙委身将她靠在怀中。
“让女医奉过来。”
江见月额上生出一层细密冷汗,吩咐宫人,又示意苏彦不必起身,“苏相且将剩余阅完,朕无碍,稍后便来。”
苏彦看着她被人搀扶转去内室,却不敢靠近触碰她。
后两位女医奉过来侍奉,不久内室中传出零星的几声呻|吟。
响声不大,但苏彦闻来心惊。
能呼出声响,是她实在忍不住了。
否则纵是刀伤针扎,她都没有声息。
苏彦起身至内室门前,门口宫人跪首拦他,求他不要进去,否则陛下会要了她们的命。
他僵在门边,遥望里间,见榻上露出小半幅身影,一位女医奉站在她身前,挡住了她上半身。
他便只看见一只纤细的手死死攥着被褥,手背渗出青筋和汗珠,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方见五指松开,周围有人送去药膳,女医奉接过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