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重新蒙上我的眼睛,把我带出了囚室。我赤着脚,踩在冰冷潮湿的石板地上,被她们架着,走了一段……弯弯绕绕、漆黑无比的道路。最后,我被推进了一个房间,门在身后关上了。”
“眼罩被取下……”香莲的眼神空茫失焦,“那是一个……很奢华的房间。地上铺着厚厚的、颜色艳异得刺眼的地毯,挂着重重叠叠的帷幕,把墙壁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房间里有一种熏香味,让人头晕。房间中央,只有一张很大的床榻。”
“然后……我看到了‘主人’。”她吐出这两个字时,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被驯服般的恐惧。
“主人?”魏长乐眉头骤然收紧。
“送我去那房间的路上,那两个妇人嘱咐我,说进房看到的人,就是我的主人,我要绝对服从,不能有任何违逆,否则……”她打了个寒颤,没有说下去。
魏长乐脑中瞬间闪过桃庄地宫的画面。
但香莲所处的地方,应该不会是桃庄,看似都是极其隐秘的地方,但风格不一样。
“他什么样子?”魏长乐追问,“任何细节,脸型、眼睛、口鼻?穿着?说话的语气习惯?哪怕只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
“一个男人……听声音,很年轻。但他……总是戴着一张狰狞的鬼怪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记得他的身形……不算特别高大,但很结实,肩膀这里很宽厚。”香莲用手在自己肩上比划了一下,“站着的时候,背脊总是挺得很直。脖子……有点短,显得很粗壮。声音……有点低沉。”
“他……他很可怕。”她的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他……他侵犯我,用各种……我从前想都不敢想、难以启齿的、折磨人的方式。过程中,他总是……总是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让我说一些……我自己都不明白的话……”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每一次……到最后,我都是眼前发黑,彻底失去知觉。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那个冰冷的石室,独自一人。然后……接下来至少半个月,甚至更久,我都虚弱得根本下不了床,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窟,头晕眼花,吃什么吐什么,连喝水都吐……像是……像是身体里最要紧的、活命的东西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空壳。”
“等到我恢复过来,铁门又会打开。”她的眼泪无声地奔流,“周而复始……我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直到……直到有一天,我再次被带走,却没有去那个房间,而是被塞进一辆封闭的马车,送到了潇湘馆。喜妈妈……等在那里,告诉我,从前种种,俱已烟消云散。”
香莲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如同被彻底抽去了所有骨头和力气,虚脱一般瘫软在榻上。
魏长乐听完,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绝非简单的权贵狎玩或变态嗜好!
他压下心头的震动和凛冽的寒意,他必须抓住香莲神智尚存的这一刻,获取更多线索。
“香莲,”他稍稍靠近一些,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性,“你做得很好。现在,我需要你再努力回想一下,关于那个‘主人’,除了身形、声音和面具,还有没有其他任何细节?”
香莲如同木偶般,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看向魏长乐。
她的思维似乎凝滞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其艰难地开始重新搜索那片恐怖记忆的残骸。
她摇了摇头,又忽然顿住,眉头因为用力回想而紧紧皱起。
“他……他左手,经常握着一块……白色的丝帕。”她断断续续地说,“手……他左手的手背上,好像……有一道疤,不是很长,大概一寸多,弯弯的,像个月牙,或者一道浅浅的钩子,颜色比旁边的皮肤深一点,有点发红……是在这里,”她抬起自己的左手,在手背靠近腕骨的位置比划了一下,“他有时候会用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摸那道疤……”
“还有……他喜欢用的那种熏香,有点像是寺庙里的檀香。”她努力描述着。
说完,已经是疲惫不堪。
魏长沉默了片刻,将这些细节——月牙疤、独特熏香——牢牢刻在脑海里。
“你先歇一会!”他起身,走到外间。
外堂内,殷衍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候命,听到脚步声,立刻转过身来。
“大人,”他迎上两步,目光带着探询,“她……?”
“暂时稳住了,说了些东西。”魏长乐语气沉凝,快速说道,“殷兄,咱们监察院内,可有技艺极为高明的画师?尤其擅长根据口述绘制人像,能抓住神韵细节的?”
殷衍立刻点头:“辛司卿的灵水司,麾下擅长写形绘影的画师自然不缺。其中更有专司‘摹形’之职的高手,为通缉要犯或失踪人口绘制图像,往往能根据模糊描述抓准七八分特征。找一位这样的画师过来,易如反掌。”
“好。”魏长乐当机立断,“殷兄,有劳你再跑一趟灵水司。我在此地照看香莲,稳住她的心神。你去面见辛司卿,就说我魏长乐急需一名最擅人物绘形、能根据细致口述作画的画师,请她即刻派人过来,此事关乎重大线索,耽搁不得。”
殷衍也不多言,深知其中紧要,人已转身,步履如风,迅速消失在门外廊道的阴影中。
隐土司与灵水司同设在永兴坊内,距离不远。
殷衍行动迅捷,而辛七娘那边,对魏长乐的请求也极为重视。
不多时,一阵稍显急促却稳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位身着监察院普通文吏服饰、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沉静专注的中年人,挟着一个狭长的青布画具囊,匆匆而入。
他径直到了魏长乐身前,躬身行礼,“灵水司摹形处画师张默,奉辛司卿之命前来,见过魏大人。”
魏长乐在灵水司也曾见过此人。
“张先生来得正好,有劳了。眼下急需你相助,根据一位受害女子的口述,绘制一幅人像。”
“属下分内之事,敢不尽心。”张默言语简洁。
“请随我来。”魏长乐领着张默进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