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狗拿起只仿瓷,往案角一磕,瓷盘应声而碎:“冯五,你学不来俺的铁砂胎!”他又从包里掏出只真瓷,同样往案角一磕,只听“当”的一声,案角被撞掉块木茬,瓷盘却完好无损。
“你!”冯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陈阿狗竟带了真瓷来。
三、金殿辨瓷
次日清晨,金銮殿上果然出了乱子。光禄寺呈上来的“清白瓷”被官家一碰就碎,划伤了手指,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彻查。王仁趁机进言,说是陈家窑以次充好,该查封窑厂,严惩陈阿狗。
就在这时,戴宗带着陈阿狗闯进殿来,手里捧着那本蓝布瓷谱:“官家息怒!此乃冯五仿造的假瓷,真瓷在此!”
陈阿狗将真瓷奉上,官家拿起端详,见盘底的“陈”字笔画里藏着极小的“松三针”,与瓷谱里的图样分毫不差:“这针痕是何意?”
“回官家,”陈阿狗跪在地上,声音朗朗,“这是家姐陈阿翠的记号,每笔都藏着黑风岭的山石纹,仿造者绝难看出。冯五的假瓷虽像,却少了这股山水气。”
官家让内侍取来冯五的仿瓷,果然不见“松三针”,再看釉色,假瓷发灰,真瓷泛青,对比之下立见分晓。王仁还想狡辩,戴宗已将赵福的供词呈上,上面记着王仁如何威逼利诱,让冯五造假瓷。
“好个奸佞!”官家将供词往地上一摔,“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这勾当!来人,把王仁、冯五拖下去,秋后问斩!”
冯五被拖走时,突然喊道:“陈阿狗!俺就是不服!凭啥你的瓷能进金殿,俺的就不行?”
陈阿狗看着他,缓缓道:“因为俺的瓷里烧着良心,你的瓷里只有贪心。”
四、归窑
从东京回来时,陈阿狗的马车上多了块新匾额,是官家亲笔写的“真瓷传家”。戴宗陪他走到郓城门口,突然笑道:“俺在梁山替你留了个位置,啥时候想入伙,就来寻俺。”
陈阿狗摇了摇头,指着远处的窑烟:“俺的根在这儿。这瓷烧不尽,俺就不能走。”
孙二娘和张青在包子铺前等着,蒸笼里的肉包香气漫了半条街。“可算回来了,”孙二娘往他手里塞了个热包子,“朱都头说,冯五的仿窑被抄了,搜出的假瓷都堆在黑风岭,烧了三天三夜,那火比你阿姐当年烧的还旺。”
陈阿狗咬了口包子,肉汁在嘴里漫开,混着淡淡的松针香——是戴宗从梁山带来的松子,孙二娘特意加在馅里的。他望着窑顶的青烟在冬阳里渐渐散开,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比官窑的瓷更金贵,比如不弯的脊梁,不灭的窑火,还有这热腾腾的人间烟火。
张青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噼啪”响着,映得“真瓷传家”的匾额泛着暖光。远处的黑风岭在薄雾里若隐若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看着这窑火如何烧尽污浊,看着这清白如何在烟火里代代相传。
冯五被押走时那声嘶吼,像根刺扎在陈阿狗心头。他站在金銮殿的丹陛之下,望着官家亲笔题的“真瓷传家”匾额,突然觉得眼眶发烫。这四个字烫得他指尖发颤——阿姐当年总说,好瓷要烧三遍:一遍烧土,二遍烧釉,三遍烧心。原来她早把道理藏在了窑火里。
戴宗拍了拍他的肩膀,朴刀在鞘里轻颤,像是在替他应和冯五的质问:“你当梁山好汉凭啥服众?不是能打,是心里有杆秤。陈阿狗,你这瓷里的‘心’,比俺们的刀还硬。”
回郓城的马车跑得稳,车帘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道旁的杨柳抽出了新芽。陈阿狗把那本蓝布瓷谱按在膝头,谱子里夹着片干花,是阿姐生前最爱的野菊,被他压了十年,颜色褪成了浅黄,却还带着点涩香。
快到郓城地界时,远远望见黑风岭的方向飘着浓烟。陈阿狗心里一紧,催着车夫快些赶车,近了才看清,是朱都头带着窑工在烧假瓷。那些仿造的“清白瓷”堆在空地上,火苗舔着瓷片,发出“噼啪”的脆响,烧出的烟是灰黑色的,和陈家窑烧出的青白色烟完全不同。
“陈师傅回来啦!”朱都头举着火把跑过来,脸上沾着黑灰,“这些假瓷留着害人,烧了干净!”
火堆旁围着不少乡亲,有人举着自家的陈家窑瓷碗,七嘴八舌地说:“你看这真瓷,烧起来烟都是香的!”“俺家那只碗用了五年,摔在地上都没裂,假的能比?”
陈阿狗跳下车,从怀里掏出块刚在东京买的素面瓷坯,扔进火堆。火光里,坯子渐渐透出青白色,烟丝袅袅升起,带着股松木香。他忽然懂了阿姐的话——烧心的瓷,连烟都是干净的。
孙二娘和张青在村口等着,蒸笼里的肉包还冒着热气。孙二娘往他手里塞了个烫手的包子:“刚出笼的,就等你了。”张青拎着两坛酒,眼睛笑得眯成了缝:“官家赐的御酒,得就着包子喝才够味。”
陈阿狗咬了口包子,肉汁混着御酒的醇香在舌尖炸开。他抬头望向陈家窑的方向,窑顶的青烟正袅袅升起,青白色的烟柱在蓝天下舒展,像条干净的带子,一头系着阿姐的瓷谱,一头系着乡亲们手里的碗。
夜里,他坐在窑边看火。新和的瓷泥在案上泛着润光,他拿起竹刀,在坯子底部轻轻刻下“松三针”——第一针藏着黑风岭的石纹,第二针卷着郓城的河沙,第三针带着东京的尘土。刻完最后一笔,他往窑里添了块松柴,火苗“腾”地窜高,映得坯子上的针痕明明灭灭,像阿姐在窑火里对他笑。
冯五的嘶吼仿佛还在风里飘,陈阿狗望着窑口跳动的火光,突然笑了。有些东西确实仿不来——比如阿姐捏在瓷泥里的黑风岭土,比如娘揉在面里的郓城水,比如他刻在坯底的这三针,一针是根,二针是骨,三针是扯不断的人间烟火。
窑火渐旺,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个被瓷谱记下来的、安安稳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