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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安置在了监护医院,这家医院不止我一个取保候审的病人,便于公安管理。
和装修豪华、设备先进、医护人员耐心温柔的私立医院相比,这里的环境天差地别,我好像一下子从五星级酒店坠落到了老破小出租屋。
剥落的墙皮,皲裂的门窗框和脏兮兮的地砖缝,简陋的铁架子床和有着不明污渍的床褥,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儿,让我在被关进这里的第一秒,就感到压抑和焦虑。更别提面容麻木、眼神冷漠的医护人员,看我就像看一头牲口,或者说从头至尾没有正眼看过我。
我没有手机,除了送饭送药和检查,也见不到其他人,窗户外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唯一打发时间的方式只有看书,我让合伙人送来许多法律类的书籍,我要从里面钻研救命之道。
仅仅过了几个小时,我就憋得浑身难受,心烦意乱,我通过监护警察要求见我的律师。可合伙人迟迟不来,我好像从未如此渴望见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这只是我被监视居住的第一天,我难以想象,一旦我被收押,甚至判刑,那漫长的、绝望的时光要如何熬过。
直到晚上,合伙人给我打来电话,警察转接给我,我抓着话筒犹如救命稻草,连珠炮一样问:“你下午怎么不来,不是说要来聊案子吗,你在哪儿呢?”
“我在处理你家的事呢。”合伙人的声音很疲惫,他叹气道,“你妈说要带侄女回去祭祖,给你祈福,弟妹不同意,说孩子马上要考试了,天又冷,俩人吵起来了,你妈就跑事务所来让我给她做主。”
我倒吸一口气,光是听着也知道合伙人此时多么地焦头烂额:“现在怎么样?”
“我先把老太太安顿在酒店,明天再和弟妹沟通一下,你怎么看?”合伙人说道,“这个时候确实不好带孩子回去啊,马上就期末考了,考完试就放假了,不差这几天。”
我支吾了几声,只好说:“是啊,考完试吧。”
“那我明天劝劝老太太,先把她送回去,等我处理完了再去找你。”
我又陷入了焦灼地等待,等待黑夜的降临,等待黑夜的过去。我的人生好像被昼与夜割据,只有一半属于我,另一半,则被“他”窃夺,睡不着令我痛苦万分,可睡着之后发生的事又令我惊恐万状。
为了避免“他”出现,我向医生讨要强力的镇定药物,但这里不是私立医院,不但预算有限,所有的用药都会被核查,医生很干脆地拒绝了我,认为我不符合用药标准,无论我如何形容我“梦游症”的可怕。
我在恐惧中昏睡,又在恐惧中醒来——伴随着碎了一地的镜子和窗户,我甚至分不清,那个在半梦半醒中爆发出破坏欲的,到底是“他”,还是我,我好像知道自已在干什么,我不想看到镜子,哪怕是能够反射人影的脏兮兮的窗户,“他”会窥探我、监视我,然后来找我。
我被两个人摁在地上,听到警察气急败坏地对医护说:“我都说了他会砸镜子。”
腊月的寒意透过防盗网不断地涌进屋内,我的脸和腹部贴着热到发烫的瓷砖,后背却被刺骨的冷风凌虐,我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他们听不懂,我也听不懂。我的灵魂好像从这具身体里分离了,我冷静地看着这个发疯的精神病人,我知道现在占据它的另有其人,而我只有在天光明亮的白日,才能获得短暂的清醒和主控权。
好困啊,好累啊,我真的很想睡觉,可我不敢,于是我拼命挣扎,大叫、大哭、大骂,最终,我如愿以偿地被注射了镇定剂。在浑浑噩噩之间,我依稀看到两个工人提着木板条进来,叮叮咣咣地将窗户封死。
再次醒来,狭小的单人病房内昏昏暗暗,最大的光源来自于高高的固定扇玻璃——那里我砸不到,而可以开合的窗户已经被木条封死,偶尔有寒风从缝隙中漏入,并不冷,但我的心在发冷。
我压抑地用头抵着墙,罚站一样杵了许久,然后一下一下地撞了起来,让疼痛给予我清醒,现在对抗“他”或许已经不是首要任务,过量的神经类药物让我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浑噩、迟钝,我从前热爱思考、擅长思考,可现在思考对于我来说十分吃力,我难以集中精力,几页书都看不进去,保持清醒,调动大脑,才是我现在最大的难题。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我的意识就像陷入了沼泽,缓慢地、缓慢地下沉,再这么下去,我会不会变成精神病院里那些像被抽空了魂魄的病患,丧尸一样麻木地“活着”?
就在我越撞越用力的时候,警察突然打开了病房门,他吃惊地看着我,马上冲上来把我拉开,接着就要喊医生,我怕他升级对我的羁押方式,轻轻握住我的手腕,表现出正常人一样的冷静:“我没事,头有点疼而已。”
警察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我没用力,就是想清醒一点。”
警察犹豫了一下:“你的律师来了。”
“快让他进来。”我的眼睛亮了起来。
合伙人的到来让我的精神好了不少,期待,是人精神的强力剂。
合伙人看着我的额头:“你昨晚磕着了?”
我摸了摸红肿的额角,懒得解释这是刚刚自已磕的。
“你昨晚的情况医生跟我说了。”合伙人叹气,“你现在不用药的话,每个晚上都会发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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