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熊硕大的脑袋先低了低,似是在斟酌这两个字的分量。
继而整副身子也矮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小娃儿稳稳放在地上。
一旁的苍狼,尾巴已摇成了个圆环,不住拿脑袋去蹭姜潮的裤腿。
青石上的白花蛇,也将高昂的头颅缓缓垂下,蜷作一团,温顺得与寻常草绳无异。
再看那头黑熊,早没了方才的森然模样。
它往前挪了两步,步子轻得好似怕惊散地上的落叶。
随即两腿直立,蒲扇般的熊掌在胸前一合,竟学着人间礼数,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小妖黑风,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冲撞仙长,还望恕罪,还望恕罪。”
声音里,那点先前的沉雄已收得干干净净,反倒透着股子谄媚圆滑,言辞文绉绉的。
若单听其声,不看模样,只怕要误作一位饱读诗书的文士。
说话间,它眼角还飞快瞟了眼,正颠颠儿跑向姜义的小姜潮,语气里的恭敬登时又添了三分:
“适才不知是小仙长的长辈驾临,多有冒犯。小妖等在此山中修行,多承社神庇佑,近来又得小仙长青眼,时常肯来与我等作伴,实是造化。”
顷刻之间,那股山岳般沉重的气机,已似退潮般褪了个干净。
姜义只觉周身一松。
眼前这头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黑熊,此刻一口一个“仙长”叫得殷勤,腰杆子弯得低低的。
他心里不免生出几分荒诞之感。
真要应下这声“仙长”,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倒觉脸上热得慌。
姜义心里转着念头,面上却半点不显,只拱了拱手,温声道:
“道友客气。天色不早,我是来接潮儿回家的。”
话音未落,那小小的身影已“扑通”一声扎进他怀里,仰着脸,奶声奶气问:
“曾祖,我们回哪个家呀?”
“回两界村。”
姜义笑着,伸手揉了揉他那软乎乎的小脑袋。
“哦。”
姜潮应了一声,似乎全不在意归处,只觉跟着这慈祥的长辈,哪里都是家。
他随即转过头,小下巴一扬,对那三头精怪大模大样吩咐:
“我要回家啦!你们三个,把山里那棵酸枣树看好了,果子一个也不许让别的畜生偷吃了去,等我回来吃!”
口气理所当然,倒真像是在指使自家长工护院。
闻言,那黑熊非但无半点不快,反把那颗硕大的熊头点得如捣蒜一般,连声应道:
“仙长、小仙长放心!莫说一棵枣树,便是整座山,小妖也看得牢牢的,保管一根草也少不了!”
一旁,苍狼尾巴摇得快化作残影,频频点头;
白花蛇也学着模样,把蛇头一点一点地点下去,瞧着竟生出几分滑稽来。
瞧着这头大妖殷勤得过了分的模样,姜义心下终究不免有些别扭。
他也懒得再费唇舌,只朝那黑熊略一拱手,权作辞别,便牵起潮儿的小手,转身往来路走去。
“曾祖,那酸枣子,要等好久才能吃呢。”
才走出几步,怀里小家伙便仰起头,低声嘀咕。
姜义垂眸看他,眼角含笑,却不作答。
那小人儿又不依不饶,扯了扯他衣袖,眼睛亮晶晶,满是期盼:
“你袖子里,有没有藏着甜的呀?”
姜义轻声应诺,孩童脆生生地笑开,一唱一和,声声随着山风,悠悠荡荡,远去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