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坳间,只余那三头精怪,整整齐齐立在原地,恭恭敬敬地目送着一老一小背影,直至没入树影。
待到人影全无,林子里静得只余鸟鸣虫语。
“呼……”
白花蛇第一个松了劲,从青石上一滑而下,懒洋洋摊在地上,连吐信子都有气无力,仿佛方才那副恭谨模样,演得极是吃力。
灰狼也跟着一软,四蹄朝天翻倒,伸两只爪子蒙着眼,半点不愿动弹。
唯独那黑熊精,与它们不同。
待确认那一老一小的气息已远,方才轻轻一抖,黑气缭绕,现出个半人之身。
上身仍是魁梧雄壮,粗黑毛发覆满肩背;
下身却化作一双稳健粗壮的人腿,头上还留着两只短耳,模样古怪。
它从怀里摸出一张折迭得方方正正的纸,展开,对着斜阳细细查看。
那纸上,密密麻麻,却非符篆经文,倒像是人间坊间的排班簿。
黑熊精看罢,咧嘴嘿嘿一笑,似是极为满意:
“今日小仙长回去得早,倒省了些功夫。二位弟兄,可歇口气。待得天黑,再往东山一趟。”
说着,它粗短的指头敲了敲纸面:
“今夜先助东山山神整塑山脉,活儿不算重,便是繁琐些。”
“如此一来,明儿一早,咱们便可赶去观音禅院,老规矩,帮着那些个来还愿的信众跑一跑腿。”
灰狼半阖着眼,懒懒抬了抬头,望向黑熊,眼神里却透着股子迷茫:
“大哥……咱们就这般,日复一日,替这些神仙爷们敲敲打打,当真就能熬出个名头,得个正身?”
话音里满是困乏与疑虑。
一旁的白花蛇也支起半身,嘶嘶吐着信子,声音带着几分不甘:
“是啊,大哥。隔壁山头那几只虎豹,哪个比得过咱们?可它们啸聚山林,占山为王,小弟成群,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快活得很。咱们倒像给人当长工的,苦哈哈讨生活。”
听着两位兄弟的抱怨,那黑熊精却并不动怒。
它只是缓缓转过身去,半人半熊的面容在暮光里,凝得极是坚毅,沉静的目光一扫,便压住了狼与蛇的声气。
“快活?”它低声反问。
声虽不高,却带着几分沉重的力道,叫二妖俱都静了下来。
“那样的快活,能有几日?”
它缓缓道来,语气里不带火气,只似陈述一桩老理。
“天庭法度森然,今日你占山为王,明日便可能被打得神魂俱灭,一身修行,化作流水。”
它顿了顿,眉目稍稍舒缓几分,像是从胸口里翻出一句极寻常的古话:
“古人言:春日播种,秋未必收;然不下一粒,仓廪必空。”
说罢,它伸手一招,一朵黑云自空际浮来。
面上敛去方才的凝重,咧嘴一笑:
“好了,二位弟兄歇着,今儿由我来驾云。”
言语间,它已推搡着狼与蛇上了云头,黑云一卷,缓缓腾起,往东山方向去了。
……
小舟划破水面,悠悠荡回庙前。
姜钦将船泊好,姜义牵着小娃儿,不紧不慢地踏上石阶,往社祠里行去。
庙中炊烟袅袅,饭食的香气夹着经年不散的香火气,扑面而来,让人心安。
桂宁早候在门口,一见儿子归来,眼里那点清冷便化了。
快步迎上前来,先唤了声“阿爷”,又俯身摸了摸潮儿的头,替他轻轻拂去衣襟上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