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陛下对朝廷制衡之术早已得心应手。但这却并不代表两方势力的争斗会就此停歇。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就没有无派系争斗的朝堂。若真没了派系争斗,那皇帝反倒要极为担心,因为那极有可能是一家独大的局面,以致权臣横行,皇权势微……
“‘派系’是每个朝堂上都会有的东西。只不过无能的君主会深感头疼,因无驭下之能,于是纷争渐起,最终了酿成党争大祸。
“而那手段高明的君主却并不担心,甚至乐见其成。扶持一方,打压一派,皇帝手里拿着根肉骨头,引引这个,逗逗那个。你不听话,便扶持他给你个教训。他不忠心,便给你些甜头把他打压下去。既不让一派独享好处只手遮天,也不让另一派摸不着油水落败势微。如此引得各方争宠献媚,极尽所能地为陛下尽忠为朝廷尽职,那些小打小闹的纷争反而促使朝廷兴旺,皇权更加稳固。这便是帝王之术中的制衡术。呵!帝王之术?玩的无非是人心……”
“秦大哥喝茶。”严恬将重新注了热水的茶碗奉到秦主恩面前。
秦主恩的讥讽冷笑陡然就僵在了唇边。他抬头看向严恬,面无表情,满眼审视。眼前的严恬似乎毫无察觉,只是自顾自地提壶冲茶,茶海里那碧玉般的叶片正随着沸腾的水浪翻滚,小小一方乾坤里已然被搅动得天翻地覆。
一句话,将他扯回现世,严恬是故意的。
一句话将他扯回现世,秦主恩心里多多少少生出了一丝懊恼。
他已藏拙十年,有些门道儿,他知道,可是别人却不知道他知道。他只是个爱胡闹的纨绔,如何竟懂什么“帝王之术”?便是个“好样儿的”上进子弟,也不过只知道些书本上的礼义廉耻,又怎么会随随便便说出这些话来?这可是明晃晃的僭越。自己到了严恬面前果然容易失智……
看着对面突然沉默下来的秦主恩,严恬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陌生的阴郁和压抑。洛州“叶锦贤案”中,她见过秦主恩对上鲁大金时的狠戾狷狂。但此刻眼神冷漠浑身戒备的秦主恩,却让她觉得格外陌生,似被拒于千里之外,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距离,即使二人刚相识时,也未离得这般遥远。
“秦大哥,”严恬柔声唤道,目光中带着几分郑重,“自从掺和进平国公府的案子后,我曾无数次问过自己,我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并不是说我后悔协助父亲查办此案,而是在这查办过程中,所有的顾及,所用的手段都是应当的吗?正如你所说,审冤断案是非对错,非黑即白,可……”
她垂眸叹息,“平国公府一案,案情并不复杂,也没有什么扑朔迷离的疑点奇冤,所有的惮精竭虑瞻前顾后却皆不过是为了朝堂纷争、人情世故。我以前审案首要平冤,如今审案却要先考虑自保。
“小妹一直在想,进京这短短几日,我和父亲是否已失了本心?竟不最重案之本身,反而也如那些官僚政客一般开始暗揣圣意,谄媚君主,平衡各方势力,首求的竟是自保……”许是严恬这几日确是被某些想法所困,说到此处竟微微有些激越。
“恬恬,”见她如此,秦主恩反倒暂时先抛开了戒备和审慎,开口劝道,“自古都说贪官污吏不顾百姓只会‘做官’。可我却觉得,这清官能臣反而更应该会‘做官’才是!若连自保之力都无,那如何能保得了君上亲友,保得了这天下百姓……”
严恬一顿,抬眼去看秦主恩,半晌才淡然一笑:
“秦大哥通透。确是这个道理,唯有先能自保,方才能护得住亲人骨肉,护得住你想护的天理公道。至于那些自保的手段,只要不是欺世盗名,不违道义公理,不负君父百姓,那又能如何呢?!”
若干年后,秦主恩仍会常常想起那日的严恬,目光清澈,满眼坚定,似早春一簇不知名的青藤,坚韧刚强,于春日的寒风中傲然挺立,倔犟地绽放朵朵繁花。不软弱,不招摇,不媚俗,却异常芬芳馥郁……
她是在告诉他,并不用担心他隐于暗处的秘密会被她窥见。这世上人人皆苦,人人皆有秘密,只要对得起天道公理,那便没什么大不了,那便是自己的康庄正道。
秦主恩看着严恬,心境忽然就平和了下来。以前他只觉得这姑娘与众不同,生动有趣,若能娶回家,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寂寞无聊。
可现如今他才幡然醒悟,让自己心驰神往的并不仅仅是那份与众不同,那份生动有趣。他们是同一种人,有着同样的灵魂,契合而默契,胜过这世上千万人。同样的不畏世俗,同样的不弃自我,同样的不惧前路……
他就这样看着严恬,然后融融一笑,如朗月当空,洒下一片皎皎清辉……
严恬的心猛然漏了一拍儿。
当严文宽从衙门回来时,秦主恩早已离开。严文宽毫不意外女儿会先一步知晓方玉廷案今日引起的朝堂纷争。
可,严恬接下来的话,却立时让他大惊失色。她问:“爹爹,您颇知道一些京中的陈年掌故。那能不能告诉女儿,秦主恩,他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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