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众圣女已沉入梦乡。唯刘恒宇独卧榻间,辗转反侧,难觅睡意。
他轻推房门,仰观天宇,见夜幕沉沉,黑如浓墨,唯有一轮明月,高悬中天,皎洁清辉洒落,如霜似雪,给这黑暗的世界添了一抹清冷之色。
刘恒宇寻来一架木梯,缓缓攀援至塌房之上。他独倚檐角,目光紧紧凝视着那轮明月。其心内忧思如潮。往昔诸般之事,或喜或忧,皆如乱麻,缠于心头,挥之不去。
想着想着,刘恒宇眼中泪光闪烁,他终是难抑心中悲痛,潸然而下。
这时,十五梅恰从房下经过。她本是夜间巡查。忽闻房上有动静,她心中一惊,大声喊道:“是哪个小贼,鬼鬼祟祟,还不快出来!”
刘恒宇擦了擦眼泪,幽幽念叨:“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十五梅于房下闻得动静,她纵身一跃,‘呼’的一声,自房下径直跳至房顶。她身姿轻盈,恰似一片落叶飘然而下,稳稳立于房瓦之上。
刘恒宇适才正沉浸于对双亲的思念之中,本是悲痛非常,忽见十五梅施展这般高超轻功,顿时失声惊呼起来。
十五梅问道:“你念的诗韵味悠长,此诗甚好。只是这夜已深,众人皆已入梦,而你独自躲于此处,莫非是有什么心事,难以释怀吗?”
刘恒宇抬手拭去眼角残泪,哽咽着说道:“这诗是我娘自幼教给我的,她说若是有一日我离家在外,便念这首诗,我娘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十五梅心中一软,坐到刘恒宇身旁,她目光中满是歉意,说道:“对。。。对不起,今日之事,实乃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谎称你爹娘被日本人害了,是怕四姐姐找你麻烦。四姐姐在宫庄之中资格最老,平日张扬跋扈,专爱欺负那些新来的圣女。若今日我不帮你,怕是你要吃苦了。”
刘恒宇叹了一声,说道:“我之前在学校里读书,本以为天下太平,没想到我出来走了这一遭,置身于江湖之中,才发现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十五梅道:“世事本如浮云变,岂能皆遂君心愿?江湖风波恶,人心尤难测。然君子处世,当以智勇自砺,明辨是非,善保己身,须知善恶到头终有报。”
刘恒宇凄然道:“唉,我们都为阉人,算得什么君子?我昔日与兄弟在学校里一起念书练功,奈何造化弄人,我兄弟成了高手,唯独我未习得真功,反遭歹人残害,落得如此下场。恶者横行无忌,善者困苦不堪,你说善恶有报,我实不敢苟同。”
十五梅劝慰道:“你莫要如此焦急悲切。你年纪尚轻,于宫庄之中,你时日还长。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只要你心怀坚毅,勤加修习,他日定能成为高手,扬名立万,又岂可因一时失利而自暴自弃呢?”
刘恒宇问道:“那个四梅,我见其年龄不过四旬上下,居然亦能排上辈分,在宫庄中颇具威望。莫非那些年老的圣女,皆已告老还乡,归隐山林去了吗?”
十五梅神色凝重,答道:“百年来,从未听说有人能从宫庄之中逃出去。而活得最久的圣女,亦不过四十有余。至于再年长者,我确实未曾得见。想来这宫庄之中,暗藏诸多凶险,又有诸多规矩束缚,能安然度过半生者,实属不易。”
闻此噩音,刘恒宇如五雷轰顶,他呆坐片刻,继而悲从中来,不可抑止:“难道。。。难道我只剩下二十年多年的寿数吗?我。。。我的一生,竟要老死在这宫庄之中,天理何在,命运对我何其不公!”
十五梅心生恻隐,用手扶着他的肩膀,安慰道:“若非主人庇佑,我恐早已命丧黄泉。我能多活二十年,已属上天垂怜,我心之足矣。人生在世,多有无奈,既入此门,当顺天应命,莫要徒增烦恼。”
然刘恒宇哭声更大,他一头扑进十五梅怀中,肆意宣泄心中悲苦。
十五梅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听十五梅诵了这诗,刘恒宇方缓缓抬起头来,他拭干眼泪,问道:“有一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在宫庄中,有人唤作葵,又有人被称作梅,此中究竟有何缘故?”
十五梅道:“数年前,宫庄之中唯有以葵字为名的圣女。乐二娘入了张家之后,便有圣女取了梅字之名。起初,姊妹们聚于一处,为取名之事各执一词,纷争不止,主人便定了规制:“凡阉人之中,容貌颇似女子的,都以梅字为名;而以梅字为名的圣女,多派去服侍夫人和少庄主。以葵字为名者,则多伴随主人左右。”
刘恒宇叹道:“宫庄之中暗流涌动,名虽易,而命难改。”
十五梅小声说道:“不过有一个秘密,就连主人也不知道。”
刘恒宇急切问道:“什么秘密?快给我说说。”
十五梅清嗓正音,续道:“听说,凡阉人中貌似女子的圣女,对《葵花宝典》的造诣愈深,钻研愈精。”
刘恒宇心中大惊,而表面却不显露,他轻哼一声:“此言太过笃定!有人说我长得像女子,然我于此门功夫,实乃一窍不通,何来造诣精深之说?”
十五梅掩口,嘻笑道:“五十梅难道也自认是姑娘了么?”
刘恒宇脸上霎时泛起一抹艳红,蔓延至耳根。他慌忙摆手,辩道:“不。。。我。。。我只是,只是论其理耳,非关己身。且男子之态各不相同,或有温润如玉;或有刚毅如松。岂可仅凭外貌,便断其所学所修呢?”
十五梅微微颔首,说道:“你所言有理。似你这般天生便带三分女子娇柔的男子,实乃世间罕见。依我看,再过一年半载,恐怕你真要化作女儿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