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帝冷淡道:“到底是何事,到了朕面前,还遮遮掩掩的顾及旁人?说。”
高家虽也看不惯谢阁老,但实际上与谢家没那么多深仇大恨,此前还为了五皇子,多番试图拉拢。
但陈国公就不一样了,他与谢严清积怨多年,好不容易找到强劲的同盟,有了机会,哪肯放弃,当即深深一躬,言辞恳切开口:“陛下恢宏大度,尊师重道,宅心仁厚,多年以来,对谢严清谢首辅尊敬有加,格外优容,但人心易变啊陛下!”
如今俩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陈国公开口了,高振也只得跟着开口:“多年来奸人一手遮天,陛下久居高堂,难免受此蒙蔽,不知朝廷之中,已是对那谢严清惊怕交加,不敢妄语,直到近来,才有机会禀报,恳请陛下正本清源……”
前戏铺垫太长了,建德帝拉着脸,不大耐烦地用手指扣了下书案:“说重点。”
高振噎了一下,那种不安的感觉又袭了上来,一时没敢立刻开口。
谢元提眼底带着几分凉薄笑意,平静地看着高振与陈国公唱戏。
上辈子祖父猝然病逝,家中一团大乱。
他自幼失怙失恃,是祖父亲手抚养长大,伤心郁郁得近乎麻木,勉强提起心力料理后事,陈国公趁机纠集了一群人攻讦谢家,得到建德帝的默认放纵。
谢家上下遭了牢狱之灾,那是谢元提第一次被关进阴寒的大牢中。
他那时不过刚弱冠之龄,极度的伤心与惊怒之下,伤寒气势汹汹而来,烧得骨头泛酸,大伯与大伯母隔着一道铁栏,有心无力,不断拍打着铁栏,求着狱卒去请大夫。
但所有人都觉得谢家要完了,那些狱卒哪肯搭理。
谢元提烧得昏了过去,半夜时分,半睡半醒之间,被人掐着下颌喂药。
大牢里太过昏暗,他朦胧睁开眼,看不清眼前是谁。
入口的药太苦,谢元提嗓子疼得厉害,咽不下去,何况半夜三更突然被人喂药,他第一反应是警惕。
给他喂药的人却格外强势,要给他硬灌,见他不肯喝,才低下声音:“不是毒药,给你治风寒的。”
谢元提哪可能信他,眯着眼想看清那人是谁,对方却像是不肯暴露出真容,往阴影里避了避,低头喝了一口药,嗓音微哑:“若真是穿肠毒药,我和你一起死。”
谢元提唇瓣抿得更紧。
那人静默片刻,忽然伸手遮住他的眼,低声道:“得罪了。”
谢元提烧得头疼欲裂,反应迟钝,没明白这句“得罪”是什么意思,唇上便突然覆来张柔软灼热的唇,强硬地撬开他的唇齿,将苦涩的药渡了进来。
谢元提养尊处优二十年,哪曾被人这般冒犯过,惊怒不已,用力推开那人,对方踉跄着后退了步,手里药却仍旧端得稳稳的,极为执着地凑到他唇边:“你喝,我就不喂你。”
“……”
等到谢元提隔日醒来时,风寒的确好了不少,牢房中没有被人造访的痕迹,狱卒也毫无异状。
直到现在,谢元提都不确定,那日到底是梦,还是真切发生的,若是当真有那么一个人,又会是谁。
那日过后不久,三皇子盛烨明发现所谓的反诗乃字迹拼贴而成,谢家极有可能是被冤枉,谢元提得以离开牢笼,但仍是戴罪之身。
谢家一蹶不振,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渐渐忘了牢中发生的事。
现在想起那些事,谢元提还有几分恍惚,无意识伸手碰了碰唇瓣,迟来地察觉到几分怪异。
其实当年他曾问过盛烨明,牢里给他送药的人是不是他派来的,盛烨明很明显地微微愣了下,神色有些古怪。
现在想起,谢元提才感到几分怪异。
那种情势下,要将谢家从牢里捞出去极为困难,盛烨明的确是出手了,但……当真只有盛烨明帮了忙吗?
是否还有另一个人,和盛烨明合作出手,甚至是出了更多的力?
毕竟以盛烨明那个微微愣住的古怪模样,或许连他在大牢里生了病都不知道,又哪来的能力查出谢家冤案的不妥帖之处的。
但都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现在也无从追溯。
等之后确定盛烨明也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的话,倒是可以抓住机会,敲碎他的骨头逼问一下。
谢元提在回忆中略微失神了片刻,陈国公又开了口:“陛下!谢严清欺下瞒上,借职务之便中饱私囊,弄权误国,结党营私,整个吏部单他的门生便有三人之多,民间甚至有朝拜谢严清的祠堂,是何居心,一见便知!”
这些都是那些御史写烂了的话了,建德帝从前会愤怒猜疑,疏远隔阂,疑神疑鬼,但这会儿兴致缺缺:“还有呢?”
“……”陈国公想不通陛下为什么是这反应,微微哽了下。
高振迅速接力:“微臣今日与陈国公冒险来谏,是因昨日截获了一封去往京外的信件,信上字迹竟与谢严清一模一样,个中内容触目惊心,微臣不敢冲动,请书画大家辨别一番,确是谢严清字迹,才敢进宫上报。”
总算有了点新鲜话,建德帝坐正了点:“呈上来。”
陈国公从怀中摸出信纸,递给王总管,王总管接过,小心呈给建德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