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外都陷入了古怪的阒寂,鸦雀无声。
盛迟忌坐在马上,幽邃深黑的眸底没有一丝光亮。
没有人知道他一片平静的表面之下,藏在袖中的手还在止不住发颤,胸口震闷发痛,像要喘不上气,情绪激涌如暴风中的浪潮,浑身冰冷的冲天后怕、愤怒和恐惧铺天盖地压下来,将他快要淹没了。
周遭静下来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丝丝缕缕地钻进了马车内。
卢子玉正头皮发麻,试图往后退一退,耳边却忽然响起道压得很轻的:“得罪。”
没等他反应过来谢元提在得罪什么,背上就传来了一股劲,将他用力一推,推出了马车,和那双低头望来的漆乌黑眸直接对上。
下一瞬,卢子玉就发现,那双冷厉的眸子缓缓眯了起来,仿佛一只预备狩猎的野兽。
卢子玉:“……”
依嬷诶。
明明获救了,怎么他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强烈的危险感让卢子玉眼皮突突乱跳,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比起面前这个没有一丝表情的恐怖少年,方才那一批想要他们命的悍匪都显得尤为可爱。
气氛尴尬的沉默了几瞬,卢子玉瞄了眼这少年的装扮,又回忆了下方才听到的声音。
显然不是本地的,听说话的口音,是京城来的。
京城来的,还披甲带刀……十有八。九是朝廷派来的!
谢元提向来镇定自若,方才那般危急的情况也在想办法,这会儿却直接把他推出来,飞快戴上面具的动作也显得有几分猝不及防的错愕。
再联想到之前谢元提说,在京城得罪了个人,卢子玉在短短几瞬之间,就对眼前的人有了七八分揣测:京城来的,身份不一般,和谢元提有仇。
难怪谢元提把他推了出来。
卢子玉露出个非常艰难的微笑:“方才情况危急,多亏搁下仗义出手,不知阁下是……”
盛迟忌冰冷地盯了他几瞬,倏而“噌”一声,拔出了才收归入鞘的雁翎刀。
卢子玉一介读书人,虽然也曾远远见过提着刀进犯的倭寇,但还是头一遭面对这般冰冷寒锐的刀锋,身体不可自抑的僵硬起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把染血的长刀递过来,错开他,稳稳挑开了马车厚沉的帘子。
盛迟忌微微倾低下身,动作居然还称得上有几分款款的礼貌温情:“不出来吗?”
……
不得不出去了。
待在马车的那半刻钟里,谢元提的脑子转了又转。
就算盛迟忌猜测他来了福州,至多也是先派人来查探,毕竟京中那么多事,他还没坐稳位置,真正掌管大权,在还不清楚情况时,不会贸然出京。
但盛迟忌毫不犹豫地直接来了。
那就说明,盛迟忌非常确定他就在福州。
是用林福生的名头递去的奏本有问题?还是哪里出了岔子?
他用的是林福生的字迹,就算匆忙之间,并不十分相像,但与自己的字也是两模两样,相去甚远,不会叫人联想到一起。
唯一可能出问题是……或许是卢子玉的字。
但卢子玉本就是福州人,叔叔还在福州府衙里当差,有他的字很奇怪吗?非要说奇怪,还是盛迟忌居然记得卢子玉的字迹更奇怪吧?
不过探究这些已经没了意义,总而言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盛迟忌就在马车之外,用刀挑着帘子,等他出去。
这条路是通往福州城的必经之道,谢元提南下而来时走的也是这条路,盛迟忌会在这里遇到他们,凑巧路过的可能性比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