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嚷嚷口渴。
他的脑袋仍是不太清楚,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哎呦哎呦喊疼,一会又说有人要害他,最后呜呜咽咽,说自己命好苦。
黄瑞英安抚病人惯了,面上不见任何波动,语气也毫无起伏,只是道:“孙前辈,您睁开眼睛瞧瞧,瞧瞧床边的人。”
老头还真听了她的话,瘪着嘴扭头,神情委屈得不行,泪汪汪的,好似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银子,却在瞧见周嬗之后,渐渐归于平静。
这时侍女们端着药走进来,黄瑞英接过药,放在一旁。
“孙前辈,您看见了吗?这是您外孙。”黄瑞英把人扶起来,手不断摩挲着孙逸的背,给他顺气。
周嬗却说不出一句“姥爷”,话语在喉头翻涌几下,最终仍是轻声道:“……孙大夫。”
但无人责怪。
即使血脉相连,两个不曾一起生活过的人,又如何叫他们发自内心互称亲人?
孙逸没作答,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原因不明的“唔”,似是一声哭腔,尔后就愣愣盯着周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周嬗莫名有些紧张。
也许是某种“近乡情怯”。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张瑾为握住了手。因为紧张,他的手湿凉一片,被温暖干燥的掌心包住,总算缓了过来。
“……你叫……”孙逸的嘴唇开开合合,折腾了半天,吐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周嬗道:“单字一个嬗。”
“哪个嬗?”
“嬗娟的嬗。”
“……好名字。”孙逸幽幽道,他的目光越过周嬗,不知在看向何处,“这词本是形容军队的旌旗飞扬,给你取名的人,一定对你有很大的期望。”
周嬗不好扫老人家的兴,只是“嗯”了一声。
这名字到底是永昌帝自己取的,还是他娘从礼部给的字里挑的,他至今搞不清楚。
但很多人说是个好名字。
他也晓得是个好名字。
嬗娟,是指轻盈飞腾的样子,旌旗飞扬、大雁南飞、火光跃动……轻盈而自由。
周嬗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孙逸醒了,祖孙二人业已相认,张瑾为也不好再拖下去,趁天色未晚、城门还未关闭,他要尽快动身,回到前线。
周嬗送他到城门。
天空飘起细细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