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左良玉心中的所想。
赢取胜利,有很多的方式。
审时度势,避实击虚方为上策。
若单单为了追求战场上一时的畅快与意气,便轻易将麾下数万将士置于险境,乃至罔顾整支大军的安危,那绝非一名合格的将帅应为之事。
“我出身广宁,跟我大哥一起,自幼从军……”
胡知义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脸上显露了出了追忆之色。
“我起于寒微,深知底层军卒征战之苦,风餐露宿,性命犹如飘萍。”
“我转战千里,更明白战火所及,民生之艰难,百姓之哀鸿。”
“我胡知义,绝非那等视人命如草芥,可以随意牺牲士卒的冷血之徒,也绝非那种为了个人功名官途,便能罔顾无数将士性命的利禄之辈。”
胡知义的神色郑重,坚定道。
“我在战场之上所作出的所有决断,无论进退攻守,皆是经过反复权衡,都是清醒而理智的。”
“我深知肩头重任,也明白脚下的征途。”
“我知道此刻应当如何去做,更清楚明日将要走向何方。”
胡知义的语气坚决,低沉而稳定的声音,似乎蕴含着一种能够抚平疑虑的奇特力量。
“明日……”
胡知义语声渐缓,目光徐徐抬起,越过了左良玉的肩头,向着更远处的战场之上眺望而去。
“便是终局……”
一直以来,他都追随在陈望左右,如影随形。
陈望不断向前驰骋,而他也从未停止向前的脚步。
那些应对危局、破敌制胜的方略,陈望早已倾囊相授,也在漫长的征战之中,化作他骨血中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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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眼中原本缭绕的忧虑,在触及胡知义那双沉静而决然的眼睛时,竟如晨雾见日般缓缓消散。
他凝视着这双眼,那双眼眸与陈望的眸子几乎如出一辙,甚至连陈功都不曾如此相像。
左良玉的目光缓缓的向下,向着胡知义腰间的玉带之上看去。
他也看到了那个他想要寻找的印记。
胡知义的腰间,和陈望一样别着一支乌木所制的筚篥。
每次战后,陈望都会站在伏尸的战场之上,吹响筚篥。
每一次的大战,靖南军是在隆隆的战鼓声与高亢的喇叭之下无畏而又坚定的向前。
而每一次的大战之后,靖南军的军兵们,也是在这如怨如慕的筚篥声中,魂去黄泉。
筚篥,早已成为靖南军中不言的哀乐,是铭记,也是告别。
他相信了胡知义的话。
左良玉放下了心中的忧绪,不再多言,只是默然转身,将目光投向了那片正逐渐被晚霞映红的远方战场。
……
日暮西山,万里烟霞如火。
河山塬地尽笼罩在这悲壮而瑰丽的光色之中。
伴随着刺耳的金声的响起,登上了孟塬镇的靖南军前锋三师宛若退潮的潮水一般,沿着进攻的坡道井然向下滑落而下。
顺军并没有追击,因为靖南军后援两师的阵列早已如铜墙铁壁般,牢牢扼守着战场各处交通咽喉与制高点。
其阵型严谨,枪戟如林,犹如不可撼动的磐石,阻断了顺军任何试图衔尾追击的企图与通道。
筚篥的声音在塬下缓缓响起,如泣如诉,穿透渐浓的暮色,幽幽回荡在刚刚平息了喊杀声的战场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