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另一个念头跑进我的脑子;彦不是不了解我,他知道我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他知道我不会轻易的放弃,所以,他非常明白,一旦他决定做任何改变,我是一定会倾全力跟随的;另一个环境,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空间–彦是打算跟我一起换了环境,除掉包袱后,然后可以毫无负担的出柜吗?
想到这里,一股欢喜快慰的情绪涌上来,我的眼睛里泓满更多泪水
原来如此~我痴痴傻笑起来,手指仍然颤抖着,但很快的拨了我妈妈的手机,不管她在哪一国现在几点我找到她,跟她说我要出去考公立高中
我妈妈停了一秒鐘,然后,可想而知的,她问那彦呢?我跟她说那是彦的意思,然后我跟她强调说彦妈表示支持,她会去跟学校讲,我妈妈马上就表示那就没有问题,同时说基测时间已经很靠近了,希望我们好好努力,然后就收线了
我没有开口跟彦讲说我也要出去考公立高中当彦妈第一次当着我们两个的面提这回事,说出”你们两个考高中”这句话的时候,彦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平静的脸,好像午后寂静的山璧晚上他鑽进我的被子,我们两个人面对面睡在枕头上,静静的看着彼此,一小会儿之后,我看到他的嘴角抿起一弯,眼神柔柔的荡漾;一阵酸楚涌进我胸中;所以彦是高兴我决定跟进?他算准了我不会就此放弃?还是他原本打算就那样离我而去,现在终于高兴我并没有真的就那样黯然离开?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难道就因为我爱他所以随便他牵着我鼻子走吗?我们两人的关係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呢?
我无可救药的爱情啊…,我从胸中吐出一口气来,闭上眼睛,轻轻的移身过去,悄悄的吻上他彦的鼻息带来咸味,我拥住他轻轻抽触着的肩膀,无言的在心中吶喊,彦,彦,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接下来的日子,是非常诡异的平静;我们两个在学校是前五名的学生,再加上我们两人的合奏帮学校赢过很多奖杯,对于我们放弃直升高中,但又不是去考音乐班,学校当然有他们的意见,但是这些事情,彦妈独自一人处理了,总之,我们拿到毕业证书,考过基测,通过甄试,我们两人上了同一所高中!
形之于外的喜悦,我觉得我们两人的家长表现得比较明显;彦家和我妈妈家一起吃饭庆祝;和彦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但是大家齐聚一堂的次数数得出来,我妈妈诚意的表示衷心感谢彦家对我的照顾,并且高兴的和彦妈这个老同学说笑:
“他们两个人这么要好,如果是一男一女的话,就一定要让他们结婚,我们好当亲家!”
当场全桌都哈哈哈哈笑起来,我抬起眼来,视线接触到也抬眼望向我的彦;彦坐在一盏崁灯下面,乳白色的灯光从上方柔和的撒下,罩在彦细緻的容顏上,好像一袭新娘的面纱
算是奖励我们成功考上高中,我妈妈宣佈她要带我们两个人去巴黎;她是去巴黎出差,但把我们带去,住在同一间饭店,白天我们可以自己去玩
当彦和我一起踏进我们的旅馆房间时,倏然间我确实体会到这是何其慷慨的”奖励”–如果说三年前的日本芦之湖是订情之旅,那巴黎行等于是我们的蜜月旅行
我们完全没有计划行程,只是轻松适意的渡我们的假;巴黎市中心的街头非常拥挤,可是磨肩擦踵的人群却彷彿是异次元里的灵魂,被包裹在透明的气泡里,无法近身干扰我们半分;生平我们第一次在公共场所牵手,自在如间云一样的缓步在香榭里大道;在罗浮宫里欣赏每一件绝伦艺术时,我们肩靠着肩,互相持着彼此的腰际;我们坐在露天咖啡座,间适的听街头艺人的演奏,彦持叉子餵我一口蛋糕,我快乐的接过,彦瞅着我笑,侧身过来吻走我嘴边的蛋糕屑
在赛那河坐船的那一个黄昏,天空下着牛芒般的细雨是雨让人群都消失了吗?我们这艘船上没有几个人,我们两个人倚在船边,淡淡的轻风带着雨丝轻抚着我们,彦的手随意搁在船的围栏边上,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发现他的手指有节奏的在微微动着,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他在心里弹eriksatie的ot;troisgynopédiesot;,我不禁闭上眼睛,音符缓缓的如流风一般抚过我心头我睁开眼睛时,发现彦正在看着我,俊美的眸子带着雨丝,朦胧的盪漾着
在每一个桥下我们拥吻
夜里,我凝望着熟睡的彦,他均匀安详的呼吸声好像幸福的雨水,在不知不觉中涨满了我心底的湖泊,我轻抚着他清淡的眉头,佔据这眉宇间不知多少时日的忧鬱和愁云,此时已经完全不见踪影,望着那像回到婴儿一般纯真坦然无惧的脸庞,我心底的喜悦在呻吟,感到眼眶潮暖;我多想要给彦这样永远的幸福啊,把全世界塞进一个夹缝中,留下我们驰骋的空间…我在彦的颊边轻吻,牙关紧咬的克制自己激动的颤抖
巴黎之旅只有短短的八天,可是,这个旅程却製造出一个很奇异的隐闭空间;我们回到台北后,继续过着像在巴黎一样旁若无人的日子;我们在餐厅吃饭,不再面对面的坐着,而都坐在一起肩靠肩,我们去看电影,就像我们旁边的情侣一样手牵着手,我妈妈让我用她的会员在俱乐部游泳,我们两个在泳池里跳华尔兹我已经满十六岁了,妈妈出差时,我实在是没有必要都去彦家住,于是变成有时他也来我家住;我决定根本不管”音效”的问题,把有福听到我们练习当成是邻居的享受;在没有旁人的地方,我们两个人对音乐的抒发更是行云千里的彻底,那时我们正在练wieniawskipolonaisedencert,狂奔一般的音符给我们无比的畅快,练过琴后血液全身奔流的舒畅更胜过运动,我们两人在超大的莲蓬头下淋浴,身体靠在一起,水花四溅在肩膀和头上,热水的雾气让世界成为粉花一片,迷朦的濡湿安全的包裹着纤细的灵魂,我想张开嘴发出醉心的感叹
彦妈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总之她让学校把彦和我分在同一班,不过,开学三个月后,我们两个加起来可能讲不出班上五个同学的名字这一点,我想不出来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彦和我正常的上学,正常的进行我们坐息,依然沉浸在我们的音乐里;我们不打扰他们,他们也不打扰我们,我们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过觉得自在的日子;我很喜欢这样彦和我在学校应该算是很”正常”的学生吧,几乎是默契一同的,我们没有在学校牵手,或是有任何亲密的举动,我觉得我们跟学校里那些在恋爱中的同学一样,有时眼角带着心乱和飘忽,有时嘴角带着思虑和缠绵,有时面颊呈现出恍惚的迷醉或热烈的深情…;也和同学一样,谁在谁的心底跟任何人都没有关係,爱恋滋润的只是自己的感受,用言语怎么说都是多馀的吧
然后,圣诞节到了不知道是谁起头提议,班上决定要办一次圣诞舞会班会时,本来大家在讨论舞会的细节,不知道什么时候岔题到谈论要怎么”分派”班上的女生做舞伴,于是大家开始点名谁要配谁,在一阵嘻笑哄闹中,突然间一个我甚至不太记得他的名字的同学冒出一句:
“彦和桐最好了!他们两个不用配,就已经是一对!”
然后一堆同学同声附和,甚至另一个同学从位子上跳起来,和刚才讲话的那个持手挽腰,两个男生贴面开始用探戈舞步满教室跳,班上被这两个人挑到气氛高昂,鼓掌声口哨声尖笑声哄上天花板,然后另外几个同学也从位子上跳出来,一群人舞成一团
在震耳欲聋的喧闹中,我觉得头顶发麻;我转首往彦望去,他的脸色冰冷灰白像隔夜的牡蠣,一时间我竟担心骇怕他会从椅子下抽出匕首,朝说我们是”一对”的同学扑过去–但是,我更骇怕他会往自己的胸口刺去也许我在心里已经想过千万遍了吧,我知道迟早我会面临别人的”疑问”,而且也许得要面对很多次,并且是各种不同的对象;我已经心理准备到无所谓被”问”,但是我痛恨别人用作弄的态度对待彦和我的关係,其实,无论别人是如何的奚落或不齿,我都无所谓,因为这原本就不关任何人的事;世人不多惯常批判?要多在乎的关键只在自己问题是,这样的话挑在彦的面前说,我可以想像这等于是当眾对他的羞辱;我想到过去几年里起起浮浮的挣扎,好不容易我们才算是在巴黎之旅后,温存在经营不易的小小温室里没有多少时日,可是现在,一句恶劣到极点的话,戳破了我们纤弱的气泡;以对彦的了解,我知道他的受伤对我的伤害会有多深我不自觉的手往椅子底下摸去,如果能给我掏出一把刀来的话,扑上去的也许是我吧
果真,我最骇怕的一页摊在我面前;那句话好像午夜十二点的鐘声,把王子打回成南瓜;在那天之后,时光倒退到我们初二初三时,彦又回到那不死不活的样子我觉得我已经受够了那种愁怨哀鬱,我已经很疲倦了,甚至没有力气像以前那样挣扎着力挽狂澜去彦家的时候,我们被彦妈催着这个那个,感觉上好像有一些”人气”,但是到我妈妈家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各在单独的轨道上进行自己的事情,在一个屋子里来来去去,但却完全不会与对方相遇,好像设计繁复但是互不干扰的德国小童木鐘我想跟彦说,那乾脆我回我家,他不用跟我过来了,可是夜里当我们躺在我妈妈超大的床上时,彦却一直往我这边彆过来;他不牵我的手,不抱我的脖子,但就那样半个身子一定要贴着我,带着凉意但是细腻的体温总给我一种近乎窒息的心悸,望着像白纸折成的鹤一样的彦,颓然的心痛和沮丧的情感好像顽固的细菌一样折磨着我;我想跟彦再提出柜的事,可是,在心底深暗的尽头,我又觉得这根本是无谓的,彦是绝对不会首肯的,那我又为什么要再去扯心里刺痛的那一点?可是,这样忽悲忽喜,忽呆忽惧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慍怒和无奈像一锅烫油一样,慢慢的煎熬着我的心魂,我不知道我还能忍耐多久
然后,在过完清明后,有一天彦爸打电话给我,说要跟我单独”聊聊”
已经很久没出过声音的麦可,突然冒出一句:
“不妙了…”
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感觉,究竟现在已经几点了?我根本没有任何概念天色暗到似乎整个世界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丧鐘里,我可以听到自己嗡嗡的脑鸣声
我不禁转首望着麦可;这是什么样的第六感?我不可思议的问:
“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是不妙了?”
麦可耸耸肩,也望着我,有一点迷惑的说:“不知道,我觉得被爸爸约谈好像不会是太好的事吧?”
我叹一口气;麦可果真是有第六感的我怔在那里呆呆的发着愣;彦爸的脸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渐渐冒出来,佔据了我整个脑海
然后,我听到麦可小心翼翼的轻声问:“结果他找你究竟要做什么啊?”
我抬眼无奈的望着麦可,喃喃说出:“彦爸问我是不是”那个”…”
“嘎?!”我看到麦可的眼睛睁得好大,在这样的夜里,他的眼睛是唯一在散发着光的“什么是”那个”?!”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全身虚软,好像得了重病,可是却又有仰天狂笑的衝动;我一股作气的说完:
“我想他的意思是”同性恋”,可是他连这几个字都说不出来”
麦可继续怔了一秒鐘,然后他从鼻子里笑出嘲讽的声音,慢慢的点着头:
“我知道,我爸爸也讲不出这个字,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在我面前讲出这个字过…”
我可以感觉得到麦可话中的悽楚,尤其当我想到这个”终”字时;我不禁握过他的手,放到我的面颊边轻轻的来回搓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