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师傅的到来,着实有些出乎望舒的预料。
她当即让秋纹去安排,将正院内外侍候的男仆都遣得远远的,只留几个可靠的心腹丫鬟在廊下候着。
她自己则起身站在厅中,远远便见辛师傅低着头,目光始终垂向地面,脚步也迈得极小心,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望舒心下了然。
这位老师傅对男子的厌恶,怕是这辈子都难消解了。
她想这般心疾,若在年轻时好生疏导,或能缓解。
可辛师傅已年过五十,又在那种地方磋磨了大半生,想要医治,谈何容易?
况且眼下,也无这般条件。
“辛师傅来了。”望舒温声开口,侧身让开半步,“快请进。”
辛师傅这才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望舒一眼,又迅速垂下目光,双手交握在身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随着望舒进屋。
屋里早已备好了茶点。
望舒引她在下首的玫瑰椅上坐了,自己才回主位。
汀荷奉上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门虚掩上。
屋内一时静谧,只闻窗外隐约的风声,和茶盏与托碟轻碰的脆响。
辛师傅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笔直,姿态却透着股挥之不去的拘谨。
望舒静静看着她,心中微叹。
这与她想象中的辛师傅,有些不同。
不是手艺超群、性子孤高的老师傅模样,反倒像个初入陌生之地的孩子,浑身都绷着。
“辛师傅今日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望舒先开了口,语气放得格外和缓,生怕惊着这位命运坎坷、却又在香道上造诣极深的老妇人。
辛师傅闻言,身子似乎更僵了些。
她抬起眼,又迅速垂下,声音有些发紧:
“老妇人这是第一次登门拜见夫人。夫人这些日子帮衬老妇人许多,老妇人心中感激,今日特来道谢。”
这话说得极郑重,一字一句,像是私下里反复掂量过许多遍,才敢说出口。
望舒心下明了,辛师傅怕是极少与人这般正式交往,言语间难免生涩。
她放柔了声音安抚道:“辛师傅不必如此。你我既是合伙做事的,便是一家人,何须这般见外?先喝口茶润润喉。”
说着,她起身走到辛师傅身边,亲自端起那盏温热的茶,递了过去。
辛师傅受宠若惊,慌忙就要站起来行礼。
望舒一手稳稳托着茶盏,另一手轻轻按在她肩头:
“不必多礼。咱们都是女子,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彼此间何须那些虚礼?”
辛师傅这才双手接过茶盏,指尖微微发颤。
她低头抿了一口,温热茶汤入喉,似乎给了她些许勇气。
她将茶盏小心放回小几上,双手却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裙裾。
“夫人,”她再次开口,声音仍有些发颤,却比方才清晰许多。
“老妇人不太会说话,若接下来有哪句说错了,或是有逾越之处,还望夫人直接指出来。”
她终于抬起眼,望向望舒。那双不再年轻的眼睛里,有忐忑,有犹豫,还有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望舒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辛师傅有话直说便是。便是今日你说我是个母大虫、河东狮,我也绝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