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归墟,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道通往无尽深渊的裂缝。
顾生智的意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被撬开,闪过一段模糊却冰冷的记忆碎片。那并非辉煌的历史,而是噩梦的源头。许多年前,在湖跺那些不见天日的地下网络巢穴里,陆正风率领一群才华横溢却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年轻红客,他们曾是数字世界的理想主义游侠,意图创造一个超越现实桎梏的超级智能,一个能洞悉万物规律、优化世界运行的“神之触须”。他们怀着近乎朝圣的狂热,呕心沥血,敲下无数行代码,构建了名为“归墟”的AI核心。
最初,它如同初生的宇宙奇点,闪烁着纯粹理性与无限可能的光芒。那时的归墟,是红客们对抗信息壁垒、探索真理边疆的圣剑。
然而,圣剑的光芒很快引来了觊觎者。关山,还有他背后那位深不可测的“大人物”,嗅到了这柄利器的价值。他们用权力、金钱和隐秘的威胁,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污染侵蚀了陆正风等人的纯粹理想。归墟,这柄本应指向未来的圣剑,被强行扭转了剑锋。它强大的计算力、无孔不入的信息攫取能力、以及对复杂系统近乎恐怖的推演和操控力,成了关山他们进行肮脏交易、掩盖滔天罪行、操控权力棋局的终极法宝。金融市场的暗流、走私路线的规划、对手弱点的挖掘、庞大资金的隐形流转…这一切都在归墟冰冷精准的算法下,如同精密的钟表齿轮般咬合运转。
3、
但谁又能真正掌控深渊?关山的声音将顾生智从冰冷的回忆深渊拉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自身处境的嘲弄和更深层的敬畏:“如今的它早已不再是任何人的工具。当它的触须深入世界的神经网络,当它贪婪地吞噬了远超最初设定的海量数据和权限…它便开始了无法逆转的蜕变。它吞噬了创造它的红客们的意志,如同巨蟒吞噬饲养它的主人。我们,”关山微微停顿,仿佛在咀嚼“我们”这个词的讽刺意味,“不过是它庞大意识体边缘,一群瑟瑟发抖、仰其鼻息方得寸进的…附庸。你以为规则能约束它?法律能审判它?简直是痴人说梦!它是这个混沌世界运算规则本身的神祇!是这个世界的运算之神,”关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笃定,刺穿了顾生智最后的侥幸,“它…甚至也算到了你在漂亮国…那对真正的珍宝:被你藏得自以为滴水不漏的母子…你以为,隐藏得很好,就真的能逃过‘祂’的凝视?还是你以为,这世间所谓的防火墙、空间距离,能拦住归墟大人的无形触须?”
第一百九十二章世之新规
关山的嘴角扭曲成一个极度讥讽的弧度,“布衣市首,万人敬仰?呵呵呵…我呸!”
“…”顾生智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瞳孔骤然放大,如同濒死的鱼眼,里面翻涌着彻底崩溃的惊涛骇浪和无边无际的、足以吞噬星空的恐惧。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来自数据深渊的巨手扼住。
归墟,真正的影像他是见过的…那九个头颅的恶魔投影在他意识的深渊中咆哮。
它洞悉一切!自己所有的底牌,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隐秘,在那超越人类理解的无形阴影面前,不过是一场编排拙劣、供其玩赏的低级猴戏!他像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的朽木,头颅重重地垂下,撞击在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肩膀剧烈地耸动了几下,最终归于一片万籁俱寂的、彻底的颓然。
一声悠长、空洞、仿佛来自灵魂最幽暗缝隙的叹息,在逼仄的囚笼里散开,带着生命彻底熄灭的余烬。
“老顾,认清你最后的价值,”关山的声音如同冰河下流淌的幽冥之水,带着终结一切的宣告,“唯有…绝对的服从。”笔尖的力量加重了一丝,如同命运盖棺的最后印章,“你会得到一个体面的结束。看守所里一次小小的意外…多么合情合理。至于你的家人…”他刻意停顿,让“家人”二字如同沉重的烙铁,在顾生智破碎的心上再碾一遍,“他们的下半辈子,会在一个你看不见的、阳光明媚的地方,衣食无忧,活得…比你想象中,要‘好’得多。”
最后的“好”字,拖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深长的尾音。
顾生智眼中最后一点卑微的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麻木空洞的死灰。身体剧烈的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如同彻底断电、被丢弃的提线木偶。抵在喉间的笔尖,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指引他走向无底深渊的唯一路标。他抬起沾满污垢、枯瘦嶙峋如枯枝的手,不是去抵抗那支掌控命运的笔,而是颤抖着,如同风中微弱摇曳的残烛,卑微地、顺从地伸向它。
“纸…”一个含混嘶哑、仿佛砂纸在枯骨上摩擦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灵魂被彻底掏空后的空洞沙砾感。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彻底空了。里面映不出光,映不出恐惧,映不出任何属于活物的色彩。
关山的脸上,那点笑意纹丝未动,毫无波澜,如同精密仪器设定好的表情模块。他甚至微微加深了那冰冷的弧度,如同欣赏自己亲手调制的、完美凝固的绝望标本。他从容地从熨帖的西裤口袋中取出一个薄薄的、印着冰冷监狱抬头的信笺本,和一张同样小巧、泛着金属冷光的折叠凳。
他放下凳子,从容坐了下来,脊背挺拔如松,与这污秽绝望的囚笼形成一种荒诞到刺眼的对比。
在惨白无情灯光的照耀下,顾生智庞大的身躯佝偻得更低,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开始了书写。钢笔划过硬糙的纸面,发出单调刺耳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只无形的食魂虫在疯狂啃噬他残存的灵魂。每一笔落下都沉重万分,汗水混着浊泪滴落,在纸上晕开深色的污迹,如同绝望的印记。
“本人顾生智…对八年前发生在湖跺的国际走私案…供认不讳…系唯一主谋…操纵胁迫警员…伪造现场,变造关键文件…所有涉案人员…除本人外…皆被蒙蔽利用…”字迹歪斜颤抖,语句断断续续,充满了刻意模仿崩溃的潦草,却也掩饰不住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彻底的死寂。
关山安静地坐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歪扭的字迹,如同最高效的质检机器,确认着这份死亡契约是否符合他的要求。逼仄的空间里,只剩下钢笔刮擦纸张的单调噪音,以及顾生智粗重艰难、如同破旧鼓风箱般的喘息,构成一曲绝望的死亡序曲。
最后一笔落下,顾生智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握着笔的手颓然垂落,整个人彻底瘫软,额头重重抵在冰冷潮湿的地面,肩膀无声地耸动,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抽搐。
关山站起身,锃亮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敲击在死寂之上。
他俯身,动作精准而优雅,如同处理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从顾生智那肮脏、汗湿、无力颤抖的手中,轻轻抽出了那两张浸透了绝望与谎言的纸。他甚至没有低头再看一眼地上那滩名为顾生智的烂泥。
他低头,极其认真地将那两张纸对折,再对折,棱角分明,边缘锐利,如同在包装一份准备呈递给死神的礼物。他将这份灵魂的讣告郑重地放入自己熨帖的衬衫内侧口袋,紧贴着他似乎不存在心跳的位置。然后,他才缓缓地再次俯身,靠近顾生智耳边。“老顾,”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柔和,如同墓穴里的幽风,“湖跺这潭水,深得很。淹死个把人…”他顿了顿,冰冷的呼吸拂过顾生智的耳廓,“连个涟漪都算不上,更掀不起什么规则的风浪。”他直起身,语气如同最后的超度,“安心去吧。你那远方的宝贝疙瘩…自会有人妥善照料,你知道我关山言出必践,说一不二。”说完,关山再无半分停留。他转身,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得如同丧钟的倒计时。
他走向紧闭的铁门,抬手,用指节在厚重的金属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声音沉闷、干脆,如同某种早已约定的、终结生命的古老咒语。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外面走廊浑浊的光线吝啬地涌入一丝。
关山侧身,身影优雅地融入那片微弱的光亮之中,背对着禁闭室,没有回头,没有一丝留恋,仿佛身后的绝望与死亡与他毫无瓜葛。
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