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母刚怀上就死了男人。她一辈子几十年,守着贞洁牌坊,就只有一个男人。守着守着几十年,好不容易这个男人长大了,带给她一品夫人的封号,转眼他的光荣又要分给另一个女人,甚至是另外好几个女人了。”
他们不说这个男人是谁,只是嘿嘿直笑,又转眼说起他的嫡母元氏,他们说:无子,不休乃深情?嘿嘿,一个几十年丈夫没进过屋子的女人,有子?那就该浸猪笼了。
他沉默半晌,从此后,对于元氏这位嫡母,他虽然仍旧感到憎恨,心里却起了一丝怜悯,不再避之如蛇蝎了。
他的父亲还在豪无所觉地细心地为母亲吹冷药汁。低眉顺眼,恭敬。
他又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一次,宫围传宴会,老太后主持。于是他的父亲程传棕,就带着赏赐的礼物回来了。
皇家显示一点温情,允许臣子们自己选择礼物。
程传棕为母求鱼,他选的那礼物是一条这个时节少有的海边鲜鱼。
人家都说程学士不愧是大儒后人,什么时候都记得孝道。
但其实,程学士的母亲程赵氏,根本不喜欢吃鱼,甚至闻到鱼腥味就反胃。这是阖府上下,包括他,都知道的。
之所以程赵氏院子里早年经常买鱼,是为爱吃鱼的,是程传棕。
可是,孝顺母亲至此,美名传扬天下的的程传棕,却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无论如何,作为朝廷表彰的节烈的故事,必须有一个母慈子孝的美满结局。
出来的时候,经过祖母院门,他看着那座高高的节妇牌匾,打了个寒颤。
这竟然就是他的家庭,就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年少的程继灵憎恨其中的一切,他发誓,他要读书,要朝登天子堂,然后摆脱这一切。
“玉楼!
地牢的门又被打开了,众多的脚步声让他从昏沉中清醒了神智,将纸笔塞到稻草堆下面。
他听见那痛心疾首的声音:“你悔改罢!”
寿玉楼垂着眼睛:“我没有什么好悔改的。我在云南做的,一切都是我神志清楚的时候做下的。百死不悔。”
方秀明让开,一个老人哀泣着走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寿玉楼跟前,先给他磕头,然后说:“先生,我跪你,谢你从地主手里救了我们一家人。但我恨你,恨你!我儿子也为义军出生入死过,他不过多占了几亩地,你就要处决他!他是独子?独子,你懂吗?我家绝后了!”
“你们恨地主吗?恨宗族吗?”寿玉楼淡声说:“如果你们恨,那么,你儿子,死的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老人瞠目结舌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气得浑身发抖,。方秀明赶紧拦住他,对寿玉楼说:“你还是百死不悔吗?你知道现在云南甚至全部的兄弟姊妹中,有多少恨你的?”
寿玉楼却闭上眼,靠在地牢的墙上,不再多说一句话。
刑场上,寒风猎猎。
人们头一次见到义军的最高级的首领之一,竟被处以极刑。
二统领亲自宣读罪证。
自从那天南方的部队与圣京的部队合流之后,圣京的人们才知道当初被大统领将南方一切交托的寿大军师,带着他的那些属下学生,都做了些什么。
他搜出千家万户的四书五经,付之一炬,然后代之以自己删改注释的。企图以自己的笔墨代替孔圣人。
他设立了元库制度,要求当地居民把财物交公,做得最为彻底的云南浙江,甚至连商家都不许私自开业。简直是巧取豪夺。
义军讲究抚民,宽容如方首领者,对当地士绅,也一向是只要宽容他们的,只是勒令减免税收而已。
他自己却没收士绅所有家产土地。他手下的罗刹女更是行径之酷烈,令浙江一省,尤其是嘉兴,血流漂杵,士绅之家,死伤不计其数。
他甚至是一个淫棍,强行把别人的妻妾丫鬟都抢走了,强迫可怜的女人们也和男人一样干重体力活。男人做什么,女人一样得做。
抢走别人的妻妾嘛,他自己,倒是收了不少女官、女将、女兵。听说整个义军中,就数他寿玉楼帐下女兵最多。
这可是寿玉楼手下的将领亲口说的!大家都料想,必定是夜夜笙歌了。竟然这样侮辱本该在后方享福的姊妹们!
人们不由更忿忿不平了。
更不要提,他在大清洗中,杀死了多少手足兄弟,都是些鸡皮蒜皮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