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一本正经批评着,“太过分了。”
邓廷瓒摸了摸修建整齐的胡子,看也不看江芸芸一眼,只是低头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数字:“这是什么?”
“数字!”
江芸芸兴致勃勃科普着,“你看这块田的长度是一百三十七点八,要是写成文字那就是壹佰叄什柒捌分,要是用这个数字写那就方便很多了。”
纸上很快就有三种书写的方式。
邓廷瓒看了一眼,随后提笔把字数划掉,严厉质问道:“郭桓案,你知道吗?”
江芸芸愣了愣,怯怯点头。
郭桓案是鼎鼎大名的“洪武四大案”
之一。
起因是洪武十八年,御史于敏和丁廷举上疏状告,户部侍郎郭桓伙同六部部分官员和地方官吏及商人,侵吞税粮两千四百万石,这个相当于朝廷一年的收入,高皇帝大开杀戒,血流成河,三万多人被波及,此事结束后,高皇帝反思这件事情的贪污手段,发现时账册上的数字太过简单,倒置假账横行,所以他直接更改了记账的办法,原先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
,被更改成“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佰(陌)、仟(阡)”
,这样篡改的难度就高了很多。
“你这个东西也太简单了,鱼鳞册关系百姓田地,要慎之又慎,不能为了贪简单而坏了百姓的事情。”
邓廷瓒仔细说道,“高皇帝设的这几个字就很好,不要更改,这本册子重新做。”
江芸芸没想到还有这个办法,心中豁然开朗,积极把账本抱回去:“那我抓紧时间重新改回来。”
“这都是你自己弄的?”
邓廷瓒不解问道。
江芸芸点头:“对啊。”
“胡闹。”
谁知邓廷瓒呵斥道,“你一个县令,难道要事无巨细,什么都干不成。”
江芸芸呐呐解释着:“这个图他们画不来,而且一开始他们不会算,我自己算得快,所以就……”
邓廷瓒气笑了,教训着:“你这人怎么长了一个聪明脸,脑子却不灵光。”
江芸芸有点不服气。
“他们既然是你的主簿,不会就要学,学不会就换点,不然要他们做什么。”
邓廷瓒见她如此,继续教训着,“你可是县令,一县的刑名、钱谷、狱讼、治安、征收赋税、徭役、教化百姓都在你肩上,你倒好,眼里这些涂涂写写的事情,刑案都审清了吗?今年的夏税可不要忘记了,徭役,教育,治安哪一件不重要,抓小失大,真是没出息。”
江芸芸抱着那一堆图纸站在原处,神色呆怔。
突然有一瞬间,她突然反应过来。
她是县令!
她现在是琼山县的县令了!
“天下官员,唯有县令是最忙碌的。”
邓廷瓒见她如此迷茫,声音都软了下来,“内阁下有六部,巡按之后有各衙,便是知州之下也有你们,可唯有县令,一个县几万口的人都在他一人身上,所需责任之大,要求能力之强,都是非常锻炼人的。”
邓廷瓒拍了拍这位年轻人的肩膀:“你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就会明白的,县令只是官位小,但你只要做的好,你治下的这几万百姓见了你无不高呼雀跃的,所有的东西都是你这份工作里微小的一份,你都要做,但不能事事都自己做,主簿们心不齐又如何,只要能完成你交代的事情,那就是好的,实在不行你就把人换了,你可是县令,你这次知道请我来,下次难道不能请其他人来嘛。”
江芸芸神色微动,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吕芳行的折子,我已经写好了,张县令的加封我也提了,那个黎人因为供出线索,给了他一个痛快的死法,其余人也都按照罪行一一定罪了,只是吕家的家人……”
邓廷瓒见她好像回过神来,便岔开话题说起正事。
“只要他们没做过坏事,我自然秉公处理。”
江芸芸保证着。
邓廷瓒无奈摇了摇头:“真是天真,他们既然享受了吕家的恩荣,就不可能清清白白。”
江芸芸犹豫解释着:“罪不及家人,他们,他们总归没有犯下律法下的错误。”
“没了吕芳行的庇护,他们只会被旁观的人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