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水鬼
手表坠进蛇皮袋里衣服与衣服的夹隙,像被箭头射中的鸟。
屋内一时死寂,只有祝吉祥转身时从门牙缝隙漏出来的滋气声。
过了半分钟,刘桂芳将蛇皮袋里的手表捡回来,拿手指抹了抹表盘,嘴角牵出一个笑,说:“他不用我用,我觉着这手表挺好的,戴着多气派呀。”
祝婴宁也勉强笑了笑,略过祝吉祥这一茬,继续给刘桂芳讲解年货。
把带来的东西都介绍完了,她去到厨房,想要帮忙洗碗。
刘桂芳用胳膊挤开她:“不用,我洗就成,正好试试你新买的手套。你要是想帮忙,就去砍柴吧,不然过两天柴都没得烧了。”
祝婴宁怔愣片刻,往常祝吉祥在的时候,柴火都由他负责,她忍不住问:“祥弟没砍柴么?”
“叫了,他不肯去。他现在住校,难得回来一趟,我想着懒点就懒点吧,唉……”说到这,刘桂芳好像才恍然惊觉祝婴宁更是难得回来一趟,于是尴尬地笑着,找补道,“还是女儿省心,难怪现在外头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你砍完柴就早点去休息吧,坐了一天车,肯定累坏了。”
祝婴宁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去屋后劈
柴。
她连着劈了一个小时,劈到双臂泛酸,厨房里被柴垛填满,才简单去冲了个澡,躺到炕上睡觉。
去到许思睿家的第一天,她因为席梦思床垫太软而失眠了,只断断续续睡了四五个小时。现在回到家里,她又因为睡惯了席梦思而不再习惯硬邦邦的炕,辗转反侧老半天,好不容易才寻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身后是祝吉祥嘀嘀嘟嘟打游戏的音效,她听着这个声音,忽然由衷感到恐慌,觉得习惯真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
因为习惯,她可以长久忍受山里清贫的生活。
也是因为习惯,此刻她竟然失眠了。
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睡也睡不踏实,不知道过去过久,刘桂芳熄灭了帘子外的灯,爬到了炕上,压低声音对祝吉祥说:“还玩?收起来!不像样。”
祝吉祥小声嘟囔了句什么,祝婴宁没听清,可能是脏话,也可能只是语气词。
刘桂芳躺下来,挪了挪身体,说:“你刚才不能这样对你姐说话,她毕竟是你姐……”
“我不这样对她说话还能怎么说话?”祝吉祥扔开手机,忿忿道,“她抢了我去北京读书的名额,自己过好日子去了,剩我在鸟不拉屎的县城一中受苦,我难道还能好声好气跟她说话?平时装得那么无私善良,临到头来还不是只考虑自己,根本没顾虑过我的死活。”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她还是这么瘦,想来有点时间都用来打工了……”
“你听她扯!她肯定是装样子在骗我们,只有你才会被她骗得团团转。许思睿家那么有钱,怎么可能让她去打工?之前我参加综艺他爸就给了我很多零用钱,他肯定也有给姐,说不定给得更多,她只需要把一小部分零用钱分出来给我们,骗我们说是打工的钱,你就对她死心塌地了,实际上?她自己藏了多少都说不准呢,你个蠢的。”
“真的?”刘桂芳惊讶道,“可我刚刚收拾她那蛇皮袋,里头也没藏别的钱哪。”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毙了,谁会把钱带回来过年,肯定存银行或者都放在许思睿那边了。”
刘桂芳便叹了口气,一时没再说话。
就在祝婴宁以为他们都睡着了的时候,她又听到了刘桂芳的声音,唯唯诺诺地响起:“祥儿,再怎么说,你都不该惦记着爱疯,哪有手机卖这么贵的?这不是抢钱吗?我看你那小灵通就挺好,又能打电话,又能打游戏……”
祝吉祥当即就炸了:“你有完没完?我不就想买支手机,你至于唧唧歪歪念叨我这么久?之前许思睿他爸买给我的球鞋,我那么喜欢,跟你说了很多次不要动不要动,你还不是瞒着我偷偷卖掉了?现在我想要支新手机怎么了?本来就是你欠我的!”
“卖掉你的鞋是为了给你阿爸治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我们家这么穷,你阿爸又出了事……”刘桂芳辩解。
“穷你生我干嘛?”
“那穷人难道就该绝后吗?难道没钱大家就都不活了?”
“对!”祝吉祥说,“我宁愿自己没被生下来,你既然给不了我们许思睿那种生活,还不如打从一出生就把我和我姐溺死在泔桶里。为什么让我见识了好的生活,又要把我丢回这种鬼地方?”他说完就径自躺下了,不再理会刘桂芳。
刘桂芳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我造孽啊……是!都成我的不对了!自从嫁给你爸,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前些年跟着你爸去外头打工,大夏天的,我一个女的扛八十斤水泥,连包工头都说我能顶两个男的用,现在又得在家里照顾你阿爸和你奶这两个废人,生的小孩又不孝顺,我这辈子全毁啦……!”
祝吉祥没对她这番自怨自艾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刘桂芳独自哭了一会儿,把眼泪一抹,也阖眼睡了。
过不多久,祝婴宁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鼾声,有长有短,各有节奏和韵律。
她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角落里趴着的壁虎。
壁虎干瘪瘪的,再加上天气冷了,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也许活着,也许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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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除夕,村里已经有小孩放起了鞭炮,整个白天都能听到零星的噼啪声。
祝婴宁起得很早,喂猪,喂鸡,做早饭,后来又从村里擅长写对联的人家里要了副春联,将旧对联撕了,用冷掉的饭粒把新对联粘在门两侧。
年夜饭杀了两只鸡,其中一只用冰糖煮成浓且甜腻的鸡汤,另一只加了辣椒花料等香料干焖。腊肉当然必不可少,还有一盘腊鱼。他们三人围坐在矮桌前吃年夜饭时,外头已经有人燃放起一长串的鞭炮和冲天礼炮,啪啪的巨响里夹杂着一两声尖锐的“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