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盏这回轻飘飘:“把他耳朵也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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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霍承潜已经在黎盏的话里失去了他的眼睛和耳朵,可能是为了保全最后的舌头,一路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除了不断吃东西就是闭眼休息,成了尊活生生的木雕塑。
修士结丹以后,即便吃凡尘俗物,也大多能在体内化为灵气,极少再对身体产生影响。可这半月脚程下来,霍承潜几乎是见什么买什么,见什么吃什么,连黎盏都觉得那张冷峻得要迷死一堆姑娘的脸变得圆润了那么些起来。
于是晚上继续和段青玄嘀嘀咕咕:“你这算不算矫枉过正?”
“小孩嘛,都是精力充沛的,不打紧,等他自己懂得‘过犹不及’这个道理,过了这茬,也就悟了。”
“你就是这么教徒弟的?”
“他有他当大楼主的便宜爹当师父,我算什么,充其量是个指点一两句的过路人。真教多了,说不定还要被找上门骂几句,说你看,把我好好的徒弟养成了个大胖子……”
“那季行之怎么没成胖子?”
段青玄讪笑两声:“其实那段时间我收徒弟,一是为了转移心情,不然怕自己撑不住,第二……”
他顿了顿,黎盏就仰头看他:“嗯?”
“第二就是,我想尽快把会的东西教给他,那时候自己也脑子昏,觉得这样就算哪天离开了,也算没有辜负这一身剑法。”
再后来的事,其实黎盏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你装什么可怜,你在常华剑宗待得好好的,我却要风餐露宿,到处躲追杀,跟人抢一点食物吃,还要每个月……都这么挨上一遭。”
“是,”段青玄道,“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如果我当时……”
后半句话,段青玄却不明白该怎么说。
如果当时,自己能更强一点,能在一切发生之前保护好黎盏,是不是他们就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是不是不必虚耗这一百年,是不是黎盏就不必经历这些他不该经历的折磨苦痛,一辈子当个自在,开心的人。
他又抱住了黎盏。
也许是分别太久,日复一日囤积的思念好像无数把从体内刺出的利针,一瞬间倾涌而出,穿过皮肉骨头,教他记住失去的苦楚,害怕再次别离。
堂堂剑尊变得懦弱又患得患失,变得失去千锤百炼的道心,成为万丈软红中,难敌七情六欲的俗人。
“算了,”黎盏说,“谁要听这些,我才不在乎。”
段青玄将脸埋在他颈间,想起的却是一幕幕黎盏流落逃亡,严寒酷暑里的煎熬。
他可以不要什么道心,不当什么剑尊,如果上天能给他一次实现愿望的机会,他只想回到很多年前,早些澄清误会,或是救下他的母亲,再不然,便绝不能让黎盏杀害弟子,落了他人口舌。
分明有很多次,他本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怎么就偏偏,落到了一个最差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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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加快脚程,在霍承潜引路之下,成功选择了能够最近到达大陆北部的路径。
风雨楼建宗于此最高一座山巅,多年来,无数向往刀法之人前来拜师求学。此处偏僻少人,过了幽州,便只有一座城镇,连村落都寥寥无几,再往后走,因着大片森林覆盖,浓雾缭绕,罕有人至。
霍承潜并未第一时间回风雨楼,他联系了门内唯一相熟的师姐,请其介绍了一位能够引导入林的向导。
此人名徐伟,祖辈世世代代生活于此,靠与风雨楼运送物资为生,时而为外来人还能充当点向导指责。
几人在山下酒肆歇脚,此处是陈伟所住的村庄,也是方圆几十里内唯一尚有人烟之处,风雨楼弟子便时常下山采购,冬日严寒,多会来此买酒暖身。
陈伟才过而立的年纪,细眼阔鼻厚唇,此地的常年冰寒令他眉间纹路加深足有二十岁,身上穿着厚衣,一柄烟斗含在口中:“安水乡?没听过,我在这里几十年咯,年年都有你们这种胆子大的来,说是什么元婴、开窍,唉,听不懂,”他摆摆手,吞云吐雾,“结果还不都一样,见过进去的,就没见过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