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插上耳机,手机还是漏了几个音出来,宁陆昭坐在他身侧,听见声响,轻轻扯了扯他的耳机线,声音很低:“教练,你昨晚不是没睡好吗?”
“嗯……不知道是不是比赛视频看多了,昨天晚上梦里都在游戏地图上打架,乱糟糟的。”眼睛有点干涩,左弛闭了闭眸子,分给他一个耳机,“但我现在睡不着,反正没什么事,能多看一会儿是一会儿。”
“眼睛里的红血丝多得能COS游戏里的狂蜂了,教练就别看了。”
狂蜂是版本更新后新出的那个打野英雄,除了他的超标属性之外,被玩家提到的最多的是他的建模——丑,很丑,两只昆虫的复眼血红血红,能把对面的玩家看到恶心。
左弛憋着笑:“我现在这么吓人吗?”
他关掉了屏幕,收回耳机。
宁陆昭没答,只是问走过去的空姐要了一条毯子,仔细披在他的身上:“教练闭上眼睛,别想比赛的事情,很快就能睡着了,到午饭的点,我叫你起来。”
“好。”左弛点头,微微侧了身子躺着。
他闭了一会儿眸子,又睁开了,旁边宁陆昭也在闭目休息,但他是坐着的,修长的手托在下颌,浅灰色的头发许久没剪,略有些长了,遮住眉眼,指尖陷进了发间。
他盯着人看了一会儿。
“land。”
对方“嗯”了一声。
“你家里人,知道你要出国打比赛吗?”
宁陆昭指尖微动,眼睫也扑簌了几下:“……应该,知道吧。”
左弛觉得自己问错了。
VEX春季赛夺冠的消息连登了两天热搜,《Arena》作为一款在全球热度都很高的游戏,就是不关心电竞圈不看比赛的人,多多少少也会从哪个营销号或者身边的人口中知道两句。
他应该问,land你有没有自己跟家里人说过拿了冠军的事。
毕竟,大部分电竞选手跟家里有矛盾,都是因为没有成绩,家里人担心自己孩子吃完青春饭没赚到多少钱,退役之后就会变成无业游民。
有冠军那就不一样了,光是一次冠军的奖金,就足够一个人吃喝不愁地过完一辈子。
land之前跟他提起过家里人,还答应等他们拿了冠军,就一起回去。那时land的态度,应该是想回家看看的。
如果不是这次去欧洲临时提前了行程……
不等他细想自己的失误,宁陆昭的目光已经撞了过来:“教练是想问我有没有主动跟家里说?”
“没有。”宁陆昭笑了一下,近乎无声地,“拿了冠军之后,我妈妈也没有发消息给我,所以今天跟不跟家里报备行程……应该也不太有所谓,不会有人给我打电话,发现我的电话打不通的。”
左弛抿了抿唇,对方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分别,只是他听着,心口有些沉闷。
“我之前答应你……”
“大家都在忙世界赛,我们俩不好单独请假。教练那时答应我拿了冠军就和我回家,又没说是春季赛冠军,还是世界赛冠军。”
“嗯……也是。”左弛调整了一下身上的毯子,“我听说世界赛冠军的奖杯用的金子比春季赛的重一倍,捧回去更好看。”
宁陆昭垂下眼。
左弛等了一会儿,等他以为这段对话今天会在这里止住的时候。
“我妈妈反对我打电竞,主要是因为我爸,我爸以前当过一段时间的职业选手,只不过打的不是《Arena》——后来又开了一个电竞俱乐部。”
他们俩说话的音量都很轻,怕吵到睡着的崽子们。
左弛想听得更清楚些,往宁陆昭身边挪了挪。
“一个很小的俱乐部。那时国内电竞行业刚刚起步,不像现在大部分都是豪门战队,我爸一开始认识的职业选手多,出手大方,俱乐部办得还可以,参加过几次次级联赛。”
“但没过两年,因为我爸管理俱乐部太讲人情,运营不善,加上几个跟他合伙的人产生了分歧……俱乐部办不下去了。”
“我爸不甘心,他打职业天赋不够,一直做替补,没有上场的机会。退役之后好不容易东奔西跑开了家俱乐部,他不想自己投入了大半辈子的心血就这么没了,于是他开始四处借钱填窟窿,买选手、买设备……”
“大概在外面欠了几百万,俱乐部依然没有起色,比赛名次不高,赚来的奖金去掉分给选手的大头,剩下的根本回不了本,更别说还债了。”
“我父母为此吵了很多次,一见面就会争吵。我妈是一个朝九晚五的小职员,一个月几千块钱,晚上还要打零工,都用在家里。我爸欠着债,连着几年,没有往家里拿钱,有时还会有追债的人堵到我家门口,要我妈拿出家里好不容易攒下的一两千块钱,才肯走,不然我就没法出门上学。”
“后来我妈受不了跟我爸离婚了,我爸卖掉了房子,继续救他的俱乐部,当然没有成功……俱乐部拖了一年多,还是关掉了,那天我爸在外面喝醉了酒,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送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