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到深夜,莫里斯港口总是显得嘈杂而繁忙。满身油汗的渔夫与码头工人在摇晃的码头上匆忙奔走,兜售各色货物的行商与打扮各异的旅客挨挨挤挤,时不时还能瞧见几位衣着华丽、神情高傲的贵族。当地的孩童仰着热情狡黠的笑脸灵巧穿梭于拥挤的人群,只要往那黝黑的小手里塞上两枚铜币,便能收获一个能说会道的老练向导。
但是今日黄昏时分,莫里斯港的码头罕见地拉开了隔离带,已经靠岸的船客被要求迅速离开,更多船只被远远隔在海上。
“知道我们家老爷是谁么?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对一位银血贵族如此无礼!”
一名贵族的侍从气得脸红脖子粗,正在和维护秩序的治安官理论。谁知对方压根不理他,只是翻了个白眼,冲着不远处一大群守候在码头的、金灿灿的辉光教廷教士努了努嘴。
夕阳如血,侍从的眼睛里倒映出一艘从红色大圆中缓缓驶来的巨轮。其船头是一樽巨大而显眼的女武神像,她双手捧剑,眉眼低垂,头上带着圣洁的百合花环,正是传说中光明神座下最得宠的神眷者,侍剑者安吉亚。
能以侍剑者安吉亚为船首像,证明船主人的身份至少是一位尊贵的大主教。侍从顿时哑火,趁着周围所有人的心神都在那艘令人屏息的大船身上,悄悄转身没入围观的人群,向他的主人赔罪解释去了。
诺瓦跟在枢机主教身后,前方飘来那位拉加沙主教热络的攀谈。
“……接到您的讯息后,我立即着手准备黎明号的调度,只是万分不凑巧,黎明号正处于保养期,在多方协调下最快也要到明天晚上才能出海,这可真是……”
枢机主教的声音淡漠而温和,完全听不出喜怒:“那便请我们的贵客在此休整一天吧——您不必心怀愧疚,是我们来得太突然。”
拉加沙主教看起来松了口气,态度也更加殷勤。他先是抛出大段热情洋溢的溢美之词来赞美枢机主教的仁慈宽厚,瞥见那位大人神情淡淡,便立即聪明地换了个话题。
“恰巧明早便是一月一度的大礼拜,附近教区的信徒将齐聚教堂,恭听吾神的指引。如果您愿莅临,赐予些许教诲,那将是我们和广大信徒莫大的荣幸。”
枢机主教似乎对这个提议有些兴趣,微微颔首答应了对方。见周围一行人等的脸上已经显露了疲色,拉加沙主教很有眼色地闭了嘴,恭恭敬敬地邀请众人登上早已恭候多时的马车,前往当地光明教堂休憩。
“也许我可以邀请您与我一路同行,布洛迪先生?”及时叫住已经走向另一驾马车的黑发青年,米勒主教微笑着开口。
于是顶着众人各异的眼神,诺瓦平静地爬上了领头那驾最为华美的马车。
车厢里飘着淡雅的香气,内饰装潢华美精致且富有巧思。教授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枢机主教那七拐八弯的“闲谈”,一边饶有兴趣地仔细分辨窗框上那些精雕细琢的人物浮雕。
“……布洛迪先生。”
米勒轻轻叹了口气,便看见疑似神选之人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什么事”的眼神。
无论是血统、地位、履历亦或武力,这人明明在他面前堪称一无所有,但那双烟灰色的眼睛看过来时,米勒却本能对人产生了某种隐晦的忌惮,就像他的面前是一片晦暗朦胧、寂静无声的诡异雾气。但等回过神来,他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忌惮一个普通人了?
尽管对方确实是一个有着平生罕见的聪明与敏锐的年轻人,但是谁会在意一只抬手就能捏死的蚂蚁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埃蒂罗处女找我是因为您对我感兴趣。”对方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道。
“她问我您都和我说了些什么,然后邀请我和她发生性关系。”黑发青年冷淡地抬起眼来,盯着车厢里的另一个人,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您可以直接问我的,我一定对此知无不言。”
米勒主教为对方那直白到荒唐的坦然哑言失笑,只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愣头青了,居然还有点傻得可爱。
“不过我也确实感到好奇,您身为尊贵的枢机主教,为何会对我如此……另眼相待?”那人面无表情地说出惊天动地的东西:“莫非您也想和我发生性关系?”
米勒主教顿时被呛了一下,差点不顾形象地咳嗽起来。
男性对男性的喜好,其实私下里是被不少贵族所推崇的,因为历史悠久,因为对女性的蔑视——当然子嗣是另一回事——只是米勒自认并非爱好者。
但是另一人态度实在太坦荡了,他甚至心生不起多少被冒犯的恼怒,只得在尴尬之余无奈解释自己对男性不感兴趣,殊不知对方将他所有的下意识反应都记了下来。
尴尬是最容易暴露出真实反应的情绪,诺瓦垂下眼睛。尽管他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会对这种事感到尴尬,有些人就能镇定自若地当众表露——但是只要好用就行。
等到达目的地后,暂且结束了这场混乱不堪的交锋,教授回到分配好的修道院房间,关上门,平静地冲着空气宣布了自己的结论。
“米勒主教会在明天早上的大礼拜上确认我的身份问题,他们等不及了,看来我还是个抢手货。”
他看起来毫无即将被拆穿的心虚与慌乱,只是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着胳膊:“灰桥港与莫里斯港的区别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时间、地域环境、亦或是信徒的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