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报上在外行走常用的化名“苏涯”,自称岭安苏氏旁系,给木沉雪结了看诊的银钱,邀人在他游玩江南所住的画舫上养病。
本以为他们素不相识,他要邀请对方得费一番功夫,没曾想木沉雪欣然受邀。
但他和木沉雪说到底萍水相逢,互相不知根底。
初识那几天,木沉雪对他极为疏离,几乎不和他谈论什么,字字句句都在分寸之中。
后来有一日,他和木沉雪坐在画舫船头,一同听乌陵念官府邸报里的军国大事,听着听着他便睡着了。
醒来时,他揉着眼睛,听到木沉雪问他:“每回邸报刊印,苏公子都不愿错过,我还以为你乐于此道,怎么却听入睡了?若是觉着乏味,便不听了。”
他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中会错了意,以为木沉雪不想听邸报,囫囵解释道:“上回我带木兄去茶馆听曲,木兄听邻桌的人谈论邸报上的官事,听得十分认真,我喊你几回都没反应,我还以为你喜欢来着……所以我就擅作主张,让我的随从留意新的邸报,以免你白日里无聊。”
依照几日相处的了解,沈持意觉得木沉雪一定会接上一句客套至极的“无需劳烦苏公子”。
但木沉雪并没有说话,温隽的面容透不出一丝心念。
沈持意逐渐清醒了些,在沉静中乍一回想男人方才的话语,恍然意识到自己答非所问。
而他那些脱口而出的解释,反倒像是故意为之的邀功与显摆——人家还不一定领情。
“……”他登时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木兄见笑了。下回我必打好精神,绝不睡着。”
“我略微懂些音律。”
“……嗯?”
“如今我目不能视,弹琴拨弦有些难,但吹笛奏曲应当无妨。你既爱听曲,可有竹笛?”
沈持意当场便遣乌陵去笛箫坊寻了支最贵的来。
打发时间的消遣便这么从看书读报变成了吹笛奏曲。
那日之后,木沉雪虽然嘴上依旧客套,实则很多事情都任着沈持意去了。
这人若是被他闹得烦了,还会露出些许脾性——当然,对沈持意一点用也没有。
沈持意凭着三分颜色就开起了染坊,整日缠着木沉雪要听曲,或是硬要拽着对方和自己一道去夜市把臂同游,赏灯纵酒。
一如此刻。
佳节灯会已近阑珊。
烛火摇曳,木沉雪坐到现在,这才缓缓起身,敛眸道:“我今日有些不适,苏公子若还有雅兴,不必管我,我不奉陪了。”
男人双手摸着食桌边沿,指尖触到金灯,动作微顿,迅速扇动的眼睫暴露出片刻的犹豫。
白纱之下,沈持意目光一垂。
这人分明看不见,却好像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般,刚刚还在犹豫,眨眼间又撤开手,没有拿起鹤灯。
只执起盲杖,转身就走。
“木兄身体不适,我让人去找大夫?”
“无妨。”
沈持意失笑,三两下吞了绿豆糕,拿起云鹤金灯跟上,替对方看着路,送人回了屋。
刚一进屋,木沉雪正想放下盲杖,手臂却无意扫到了茶案上未曾点燃的烛台。
沈持意耳廓微动,几乎在烛台即将滚落的同一时间转身,翩然越过木沉雪绕至案旁,左膝微抬,轻巧将那已经坠在半空中的烛台踢入掌中,安稳放回原位。
他其实可以直接扑上前拦着,但偏生要用这博人喝彩的方式捡起来。
行云流水做完这些,他一甩袖炮,自觉潇洒,立身回眸,想看木兄反应。
却只见这人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眼疾未愈,双目无焦,自然是什么也不可能瞧见。
“……”他心思乱撞,“木兄,我帮你?”
“不必。”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