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急着走,还有个别的原因,待在这里的时时刻刻,都像在提醒她,那段不堪的记忆。
记忆中也有些温暖的时刻,顾玉沅用双手拢住茶盏,叹道:“我有点儿想我的小女儿了。”
春柳面色自然地接话:“当年夫人从水患中逃生,老天怜佑,您女儿定然也能活下来,日后定有相聚的机会。”
夫人在水患中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养,也落下了畏寒的毛病。
參軍大人爱之深切,毫不介怀,暗地里派人寻找她走散的女儿,却是到今日也无消息传来,如若日后真找到了,参军大人怕是也像对待亲生女儿般对待她们。
烛火跳动,风愈大了。
春柳劝道:“夫人,风凉了,早些回屋歇着吧,不然您明日腿痛要复发的。”
顾玉沅放下茶盏,被她扶着起身,仰起头看了看彎彎的月亮,朦胧如雾:“也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走的时候她还那么小。
她会不会怪自己丢下她?再次相见,还会不会认她这个阿娘?
愧疚丝丝缕缕地从顾玉沅心上长出来,缠成院子里微凉的夜风,她进了屋,风往上飘,吹动树绽开的枝叶,小片的裙摆也隨着扬起来。
宋蘿感覺有点困,还有点冷,索性将脑袋枕在树干上。
盯着如弯刀的月,緩緩出神。
许久,屋子里的光亮也灭了,夜里的濕意贴进衣裳,像是下了雨,粘粘稠稠的,已至半夜,这片宅院静下来,偶有风摇动树叶声。
宋蘿将视线从暗掉的主屋收回来,抱住双臂,感觉到一点暖意,闭上眼养神。
这晚,那人没来。
宅院前,挂着金鈴的马车往前走,鈴铛一晃一晃,撞出清脆的響声,车轮碾过,出了巷子。
張婶才送完回屋,敲门声響起,几日不见的少女出现在门前,裙摆濕漉漉的,像是沾了晨露。
她惊了惊,隨即心疼坏了:“出去接待朋友,怎么变成这样了呀,看这臉白的。”
張婶拉着宋萝进屋,倒了杯暖汤塞进她手里。
宋萝捧着碗,烫熱熨入手心,热气拂过翘起的眼睫,凝了层湿润的水汽。
她喝了口,眼眶有些酸,骤然一颗硕大的泪砸进了汤里,她慌忙将臉埋进碗里,“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
張婶从厨房走出来,端了盘暖呼呼的窝窝头,黄澄澄,圆滚滚的,往桌上放:“没吃饭吧,快吃点,怎么搞成这样呀,看这脸憔悴的。”
宋萝仰头看她,弯了弯唇:“我没事,谢谢张婶,我今日是来辞行的。”
“辞行?你要去哪呀,小阿萝?”
“去洛陽。”宋萝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缓缓道出,“前日我去买糖水,听小贩说街上死了个人,臉上可长一道疤了,我觉着这汴州城怕是不太平了,张婶,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外头躲躲呀?”
张婶听到“死人”,脸白了白:“这这是真的?”见少女沉重地点头,她抓了抓身上的围裙,“这,这,等二牛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
从前做生意练就的直觉,若城内真出了什么问题,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
张婶说是要商量,心里却已经做了决定,待儿子回来,再和儿子他爹合计合计,带上东西去避一避!
宋萝啃着窝窝头,双颊塞得鼓鼓的,連连点头。
待咽下嘴里的东西,她擦了擦脸,起身:“谢谢张婶,那就,在此别过。”
拒绝了张婶的相送,她去隔壁侧屋收拾自己的东西。包袱展开,放入几件衣裳,窗台前的胭脂,拉开抽屉。
匕首的位置变过了。
她握起它,神色沉静,塞进包袱里,捏起两角打结,背上。
轉过身,踏出屋门。
已经走了的,身着金衣的华贵夫人站在院子里,目不轉睛地望着她。
顾玉沅如何也没想到,租这房子的小姑娘居然
是她!怪不得不愿露面,怪不得要躲起来。
少女愣了愣,从台阶上走下来,打算越过她。
顾玉沅手指发抖,柔美的面容闪过些狰狞神色,声音发颤:“你你是如何找到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