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许心头再度重重一震,“被江家?”
燕时予缓缓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那是个冬天的深夜,那段时间她总是很晚才回来,那一天也是。她回来之后总会来房间看看我,我也总是要等到她回来才能入睡。可是那一天,她才刚刚走进我的房间,外面突然就闯进来几个人,直接将我从被窝里拎出来,用我来要挟恐吓她立刻离开淮市。”
棠许听得都快要窒息了,而燕时予依旧只是平静地告诉她:“那天晚上,淮市下了那年的第一场冬雪。”
她下意识地寻到了他的另一只手,两只手都跟他紧紧交缠在一起,仿佛是试图用自己此时此刻的体温,去温暖那一年仅仅只有几岁的他。
“我们甚至什么行李都没办法带,她对着那些人又哭又求,赌咒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淮市,才终于拿回我的外套。再想要拿鞋子,那些人已经不准,逼着她赶紧离开——那天晚上,我是光着脚离开淮市的。”
棠许瞬间就红了眼眶,只是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是下一刻,燕时予就伸出手来,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
“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其实已经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到底有多冷了,只记得那天的雪,真的下得很大。”
棠许的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湿了起来,又被燕时予悄无声息地拭去。
“我们坐了很久的车,回到了清溪镇——你去过那里。那个时候我告诉你,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棠许喉头已经哽咽,想说一句“我记得”,却已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对你撒谎,是因为不想提及那些旧事。那并不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那是她的老家,所以还有座很破的老房子在那里,我们也还算有个落脚点。从此,我们就留在了清溪。”
“大概八个月后,颜颜出生了。就这样,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
棠许靠在他怀中许久,才终于又开口道:“然后呢?再也没有离开过清溪吗?也没有再尝试回到淮市吗?”
“回不来。”燕时予说,“从那群人赶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些人口中的‘江先生’,不会再允许我们回到淮市。”
棠许身体微微僵住,一时没有再说什么。
“再后来,她就生病了。”燕时予说。
棠许的心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那之后的故事,她已经听他说过了。
他妈妈生病之后,这个家便只能由他来支撑——所以,他在清溪只念完了小学,连初中都没有上过。
再之后,燕家找到了他。
那之后,更是无尽的痛苦深渊。
棠许一丝一毫都没办法细想,只是支起身子,伸出手来用力抱紧了他。
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他的痛苦了,原来还是不够。
原来每知道多一些,真的会更痛一些。
而这些,他通通只想自己背在身上,丝毫不想让她或者季颜参与进来。
如果不是今天她突如其来的“逼宫”,大约他依旧会将这些旧事埋藏在最心底,可是现在,是她逼着他将这些旧事翻了出来,揭开了那原本就已经鲜血淋漓的伤疤。
虽然他总说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可是如果真的记不清,哪能这样平静地讲出来?
棠许此刻内心充斥着沉痛与懊悔,只能紧紧抱着他,恨不得能穿过他的身体,去抚平他心上的痛,却偏偏无能为力。
“对不起。”她说。
耳畔却传来燕时予一丝隐约的轻笑,“你说什么对不起?”
“我不是一定要知道这些的……”棠许说,“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燕时予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了她的后脑。
“在这个世界上,创造出罪孽的那些人才应该说对不起。”燕时予说,“而你,永远不用说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