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因为皇帝的密旨而发怒,而他的兄长在千里之外接到这一系列的奏报时,也是心情复杂。
皇帝的大营驻扎在晋阳以南百里外的李村铺。
空气中弥漫着阴冷与湿泥混合的沉闷气味。连日的暴雨虽已停歇,但营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浸泡在泥泞之中,让众人都怨声载道。
中军大帐内,炭火驱散着秋雨的透骨阴寒,却驱不散皇帝眉宇间的阴霾。
他未着戎装,只一身暗色常服,独立于悬挂的舆图前。图上,晋阳城被他用朱笔圈住,像一块啃不动、砸不烂的顽铁,哽在他的咽喉,也哽在大周的版图之上。
水淹晋阳,引汾、晋之水倒灌孤城三月,城墙几度濒临崩塌,城内死伤惨重……可它偏偏就是不倒!
区区一个梁国,竟能凭着一口气,硬生生扛到了今天。
“陛下,洛京密奏,六百里加急。”亲卫都知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皇帝未曾回身,只是嗯了一声。一份火漆封口的密函被轻轻放在他身后的案几上。
他缓缓转过身,拿起银刀挑开火漆,出现在眼前的是弟弟刘子昭那熟悉的行书。
起初,目光只是快速扫过粮草调度、河道疏浚等政务。但随即,他的神情变得严峻——
魏王详细讲述了沈家这一系列的案件,尤其强调了沈耘意的惨死和忠勇诚义,皇帝捏着信纸,指尖微微发白。
时隔十几年,沈耘意的音容笑貌已经有些模糊,但当年自己被废帝逼入绝境时,他和其他几个兄弟振臂高呼、护在身前,那一幕永远难以忘怀。
还有在黄河边,他聪慧敏锐的识破北燕间谍,举杯谈笑间将对方擒拿。
这样一个国之栋梁、有为之臣,却被那样一窝虎狼般的家人拖累,最后被他们吞食殆尽。
皇帝深叹一声,沉痛地闭上了眼。
手中朱笔微微用力,给沈家众人定下了不赦的死罪。
魏王在后续的奏报中又说起了沈耘急的亲生女儿沈燕凌:就是他上次强行纳入府中的女刺客。
皇帝看着弟弟在行文里巧舌如簧,说此女身世堪怜,智勇双全,才貌俱佳,对他又有救护之恩。
总之一句话,他刘子昭打定了主意,要娶此女为正妃!
皇帝深深皱起眉头:沈燕凌的身世确实值得同情。哪怕魏王不说,看在她父亲的份上,他也会给予恩恤封赏。
但此女毕竟在唐国受训多年,曾是青雀司派出的刺客——虽然她已被归元散化去内力,但谁能保证她不会心向故主,在魏王身边趁机作乱?
魏王之前将她收为侍妾已是十分冒险,竟然还想娶她为正妃?!
魏王的正妃,可是未来的国母,岂能是昔日唐国的暗谍?
皇帝毫不犹豫的在纸上用朱笔批了“不许”两字。
他对亲弟的秉性十分了解,知道他不会就此罢休。想要用雷霆手段处置此女,却又投鼠忌器,生怕把魏王逼得狠了,真闹出什么塌天大祸来。
烦闷之下,他将朱笔掷在地上。污了那张承载着心事的地图,也污了那封来自京城的“家书”。
帐内侍立的宦官吓得浑身一颤,齐刷刷跪伏在地,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过了半晌,皇帝才重新写了密旨,这次又是给殿前都虞候杨信的。
上次让他盯着魏王,不要让他肆意妄为,杨信虽有及时禀报,但也无所作为。这次皇帝写了具体的行事方略:他已经猜到这个不省心的弟弟下一步会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