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狗往火里扔了个瓷球,“啪”地炸开:“晚了!”他往窑场后面指,那里的新窑正在冒烟,是他刚才趁乱点的,“俺爹的窑烧不尽,十字坡的人也吓不倒!”
火越烧越旺,把半边天都映红了。孙二娘往火堆里扔了把碎瓷,看着它们在火里渐渐发红,像一颗颗不肯低头的心。张屠户把黄税吏拖到赵推官身边,两人吓得尿了裤子,在火光里抖成一团。
“咋办?”张青往孙二娘身边凑,斧头还在手里攥着,“真杀了他们?”
孙二娘往远处的县衙方向望,那里也亮着灯火,像是有人在往这边看。“不杀。”她往赵推官身上泼了瓢冷水,“让他们活着回去,告诉济州府的人,十字坡的窑,烧的是瓷,藏的是刀,护的是人。谁要是再来撒野,就把他们扔进窑里,烧成灰!”
陈阿狗往赵推官脸上抹了把窑灰:“记住了!这窑火,能烧出好东西,也能烧出恶鬼!”
天快亮时,窑火渐渐熄了,露出黑漆漆的窑膛,像只熬红了眼的巨兽。赵推官和黄税吏被松了绑,踉踉跄跄往济州府跑,连鞋子都跑丢了,泥里只留下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
张屠户往窑里扒了扒,露出把没被烧坏的斧头,刃口更亮了。“这窑,还能烧。”
陈阿狗往窑里添了把新泥,是从窑场后面挖的,混着他指尖的血:“俺要烧出最好的瓷,上面刻满十字坡的名字,让谁都不敢再欺负咱们。”
孙二娘往灶里添了把柴,火上的粥“咕嘟”冒泡,混着窑烟的味,竟格外香。她望着重新冒烟的新窑,突然觉得,这窑火就像十字坡的人心,看着会灭,实则烧得更旺,能把所有的冷和怕,都烧成暖烘烘的热。
王寡妇被张屠户扶回来时,手里还攥着块被撕破的绣品,上面绣着的牡丹被血浸得发红。“俺没说……俺啥都没说……”她往灶边缩,浑身还在抖,“赵剥皮用烧红的烙铁烫俺的手,俺咬着牙没松口……”
孙二娘往她手里塞了个热馒头,馒头上印着个歪歪扭扭的“勇”字,是陈阿狗用烧焦的木柄按的。“你看,这字比烙铁烫的印子好看。”
陈阿狗蹲在窑边,往素坯上刻着名字,孙二娘、张青、张屠户、王寡妇……每个名字旁边都刻着朵小牡丹。“等烧好了,给每个人送一个。”他往窑里看,火苗正旺,把那些名字映得闪闪发亮,“俺爹说,名字刻在瓷上,就能跟着窑火一起,永远活着。”
张青望着重新燃起的窑火,突然笑了,拐杖往地上一顿,伤腿似乎也没那么疼了。“活着?”他往泥里捡起片碎瓷,在阳光下晃了晃,“咱十字坡的人,从来就没怕过死。”
雨停了,日头从云里钻出来,照在窑场的泥地上,把碎瓷片映得像满地星星。孙二娘往粥里撒了把盐,盐粒在热粥里慢慢化开,像极了这些日子里的苦和咸,最终都熬成了能咽下去的滋味。
远处传来货郎的铃铛声,是往这边来的。陈阿狗往窑门口摆了个刚烧好的瓷球,上面刻着“十字坡”三个字,铁砂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在跟谁打招呼——来的都是客,但若想撒野,就先尝尝这瓷球的厉害。
灶上的粥熟了,孙二娘舀出第一碗,放在窑边的石头上,像是给这窑,给这窑里藏着的刀斧,也给那些护着十字坡的魂灵,添了口热乎的。风从窑场吹过,带着点窑烟的味,还有点粥香,往更远的地方去了,像是在说:这窑火,会一直烧下去,烧得比太阳还旺。
窑场的余烬在晨光里泛着青白,陈阿狗蹲在新窑前,手里攥着块带铁砂的瓷片,在刚出窑的瓮底刻着“护”字。刻到第三笔,瓷片突然崩裂,尖角划破他的掌心,血珠滴在瓮底的釉面上,晕出朵暗红的花。
“阿狗,给。”孙二娘递过块布条,上面还沾着熬药的黑渣——是给王寡妇敷手的,她的掌心被烙铁烫出个燎泡,肿得像发面馒头。“别跟瓷片较劲,赵剥皮跑了,官府迟早还会来,得留着劲应付真格的。”
陈阿狗把布条往掌心缠,打得死结勒得指节发白:“嫂子,俺爹的窑谱上说,‘瓷含铁砂,可破甲胄’。”他往新窑里瞅,炉膛深处码着十几个瓷球,铁砂混在瓷泥里,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俺烧了三十个,够他们喝一壶的。”
张青拄着拐杖往窑场后面走,那里的地窖被昨儿的兵丁踩塌了角,露出个黑窟窿。他用拐杖往窟窿里探,触到块硬邦邦的东西,勾出来一看,是把生锈的刀,刀鞘上刻着“宣和”二字——是阿狗他爹当年用过的,藏在地窖里,不知被哪个兵丁踩翻了土,露了出来。
“这刀还能用。”他往刀鞘上吐了口唾沫,用布擦着锈迹,“当年你爹就是用这刀,在窑场劈死过三个抢粮的兵痞,救了半村人。”
陈阿狗的眼睛亮起来,血糊糊的手往刀上摸:“俺也能!”
“你能的多着呢。”孙二娘往灶里添了把柴,锅里的玉米糊糊“咕嘟”响,飘着股焦味——是昨儿慌乱中忘了搅,锅底结了层硬壳。“张屠户去城里探信,说赵剥皮回府就写了文书,说‘十字坡窑场私造兵器,意图谋反’,济州府已经派了都头,带两百人马来‘清剿’。”
陈阿狗往炉膛里的瓷球摸了摸,铁砂硌得手心发疼:“两百人?咱这点瓷球……”
“不够就用窑砖。”张青把刀往腰间一别,锈迹磨掉的地方闪着寒光,“这窑场的砖都是用铁水灌过缝的,搬起来砸人,比石头还沉。”他往窑场周围的土坡指,“让乡亲们往坡上搬石头,等他们进了窑场,就往下扔,咱在下面用瓷球砸,上下夹击。”
日头爬到头顶时,张屠户回来了,裤脚沾着马粪,脸上带着伤——是被城门的兵丁打的。“那都头姓刘,是赵剥皮的表侄,出了名的‘刘疯子’,杀人不眨眼。”他往灶边一蹲,抓起块焦玉米饼就往嘴里塞,“他说‘午时到十字坡,见人就抓,见窑就烧’,现在怕是已经过了鹰嘴崖。”
孙二娘往灶膛里塞了把干柴,火苗舔着锅底,把挂在墙上的镰刀映得发亮。“刘疯子?是不是那个‘活剥人皮’逼供的?”
“就是他!”张屠户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前儿在城外,他见个卖菜的老头没给路钱,就把人捆在树上,用鞭子抽得只剩半条命。”他往窑场后面的暗渠口瞅,“要不……咱还是往梁山泊撤吧?”
“撤?”陈阿狗突然喊起来,手里的瓷球往地上一摔,铁砂溅得满地都是,“这是俺爹的窑场!是十字坡的根!俺死也不撤!”
孙二娘往他手里塞了块新揉的面团:“不撤。”她往窑场的土坡看,李二正带着乡亲们搬石头,老的少的都有,王寡妇的手肿着,还在往坡上拖砖,“但得留条后路。阿狗,你去把暗渠清出来,要是真顶不住,就从暗渠往芦苇荡撤,让张屠户在那边备船。”
刘都头的人马到窑场边时,日头刚偏西。两百个兵丁举着刀,排成两列,刘都头骑着匹黑马,手里拎着条铁链,链头的铁钩闪着蓝汪汪的光——是淬了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