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陆昭然靠着车壁,白发如雪,容颜枯槁,闭目仿佛睡着。只有在他偶尔睁开眼,望向窗外飞逝的荒芜田野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与外表极度不符的冰冷洞悉,才隐约透露出一丝这具残破躯壳下,可能隐藏着的、不为人知的真相。
西山皇庄,确实清幽僻静,人迹罕至。
陆昭然屏退了大部分仆役,只留两个哑仆负责日常起居。
他终日或坐在院中晒太阳,看着云卷云舒;或于灯下翻阅几本带来的、无关朝局的闲书;最多的时候,便是对着满园萧瑟的草木发呆,一看便是整日。
他看起来与寻常病弱之人无异,甚至更加沉默,更加暮气沉沉。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看似枯竭的经脉最深处,一丝得自龙脉馈赠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机,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流转着,滋养着,并与那深藏的“熔炉”印记一起,无声地炼化着每日服下的、依旧源源不断送来的珍贵药材。
力量,远未恢复。
甚至可能永远无法恢复至从前。
但某些东西,正在这极致的沉寂与放弃中,悄然发生着改变。
他抬起手,看着阳光下自己苍白消瘦、隐约可见青色血管的手背。
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轻轻落在他的掌心。
他凝视片刻,缓缓收拢手指,将枯叶握在手中。
再摊开时,枯叶已化为细碎的、毫无生机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滑落。
不是湮灭,而是……加速了其自然的衰亡过程。
他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粉末被风吹散。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墙,望向南方遥远的天际。
那里,是京城的方向。
也是……更遥远的、南疆的方向。
西山皇庄的日子,是一种被拉长、稀释、近乎凝固的寂静。
陆昭然的白发在阳光下愈发刺眼,衬得他容颜愈发清癯,那种由内而外透出的枯槁,并非伪装。他多数时候只是静坐,看庭前花开花败,云聚云散,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心如死灰、等待生命自然终了的闲散废人。
哑仆送来的汤药,他每日按时服用。药材依旧珍稀,药力磅礴,但对于寻常武者而言或许是大补之物,对他这具曾被多种极端力量冲刷、又彻底油尽灯枯的躯体而言,却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干裂无尽的荒漠,收效甚微,大多淤积于经脉角落。
唯有他自己知晓,在那死寂的荒漠最深处,一点得自龙脉本源的生机,如同最顽强的种子,正以缓慢到令人绝望的速度,汲取着这些淤积的药力,艰难地维系着一线不灭的生机,并潜移默化地……改造着这具破败的容器。
这个过程无关力量恢复,更像是一种本质的、缓慢的涅盘。
这一日,秋风萧瑟,卷落满庭枯叶。
陆昭然如常坐在廊下,膝上盖着薄毯,手中一卷闲书半晌未曾翻动一页。他的目光似乎落在院中一株叶片几乎落尽的老树上,瞳孔深处却无焦距,仿佛神游天外。
忽然,一阵不同于往常的、极细微的悸动,自体内那沉寂的“熔炉”印记中传来。
不是针对龙脉生机,也不是针对淤积药力。
而是针对……南方。
那悸动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渴求”感。仿佛沉睡的猎犬,于梦中嗅到了遥远风中一丝极其淡薄、却铭刻于本能深处的……猎物的气息。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淤塞的经脉中,那些未被完全炼化的药力,似乎也被这悸动引动,微微沸腾起来,尤其是几味产自南疆密林、性喜阴湿、带着微毒的药草精华,反应尤为明显。
陆昭然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皇庄低矮的院墙,投向南方遥远的天际。
京城在那个方向。
但更远的、beyond京城的……是连绵的群山,是潮湿的沼泽,是毒瘴弥漫、蛊虫滋生的……南疆。
是蛊母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