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是好事。”裴九霄看向他,“至少,我们有了立足的根基。曹吉祥再想动我们,也要掂量掂量民间的物议。”
萧彻转过身,目光穿过飘雪的庭院,仿佛看到了那座森严的皇城。
“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最终能决定方向的,从来不是水,而是掌舵之人。”他缓缓道,“我们做的这些,只是让陛下看到,除了曹吉祥那条破船,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而现在,”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该是让陛下看看,那条破船上,到底藏着多少蛀虫和污秽的时候了。”
他走到桌案前,那里放着一份刚刚整理完毕、墨迹未干的厚厚卷宗。封面上,写着几个冷峻的字——《东厂枉法实录·卷一》。
里面详细记录了在平反冤狱过程中,查实的东厂番役、档头及其党羽,罗织罪名、构陷忠良、贪赃枉法的累累罪证,条条桩桩,证据链完整。
这份卷宗,他准备在下次面圣时,亲自呈送御前。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京城的朱墙碧瓦,也暂时掩盖了黑暗处的污秽。
但北镇抚司内,那盏灯,亮得越发坚定。
平反冤狱,赢得的不只是赞誉,更是直面最终风暴的底气。
紫禁城的雪,终是停了。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覆雪的琉璃瓦上,折射出刺目的冷光。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紧绷的压抑。
皇帝斜倚在软榻上,面色有些疲惫,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榻边小几。曹吉祥垂手侍立在侧,面白无须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恭顺。下方,萧彻独自站着,空荡的右袖静静垂落,左手托着一份厚厚的卷宗。
阁内安静得能听到银丝炭轻微的爆裂声。
“萧卿,”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呈上的这份《实录》,所列之事,可都属实?须知,构陷大臣,亦是重罪。”
曹吉祥微微抬眼,瞥向萧彻,眼神深处一丝讥诮一闪而逝。
萧彻躬身,声音平稳清晰:“回陛下,卷宗内所列一百二十七桩案件,每一桩皆附有物证、书证、证人证言摘要及原始卷宗编号。人证、物证此刻皆在北镇抚司严密看管之下,陛下可随时派员核查。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半字虚言。”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皇帝:“且其中大半案件,受害者皆已蒙恩获释,陛下亦可亲自召见询问。”
皇帝沉默着,翻动着那本沉重的卷宗。里面记录的血淋淋的罪行,桩桩件件,触目惊心。罗织罪名、屈打成招、贪墨军饷、构陷忠良…甚至包括多年前几桩他曾有所耳闻却最终不了了之的疑案。每一页,都像是在打他这个皇帝的脸。
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目光扫向曹吉祥。
曹吉祥立刻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竟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陛下!老奴惶恐!老奴深知东厂麾下人员庞杂,难免有少数害群之马,行事乖张,败坏了陛下圣德!老奴御下不严,罪该万死!请陛下重重责罚!”
他磕头如捣蒜,语气痛心疾首:“然…然萧指挥使所言,也未必全然…东厂办案,难免触及宵小利益,构陷污蔑之事,亦时有发生…萧指挥使年轻气盛,或受小人蒙蔽,或…或对老奴存有些许旧怨,以致判断有所偏颇…陛下明鉴啊!”
一番话,看似请罪,实则将责任推给“害群之马”和萧彻的“偏颇私怨”,轻描淡写,却又阴毒无比。
皇帝的目光在萧彻的平静和曹吉祥的痛哭流涕之间游移,眉头越皱越紧。他自然知道曹吉祥不可能全然干净,但这老奴毕竟伺候他多年,深知他的喜好,用起来顺手。而萧彻…能力出众,却也棱角分明,更与曹吉祥有旧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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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皇帝沉吟之际,暖阁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接着是太监急促的低语。
“何事喧哗?”皇帝不悦地抬头。
一个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跪地颤声道:“启禀陛下…宫门外…宫门外跪了好多百姓…黑压压的一片…说是…说是来谢恩的…”
“谢恩?谢什么恩?”皇帝一愣。
“说是…感谢北镇抚司萧大人…为他们平反冤狱,救回了儿子丈夫父亲…”太监偷眼瞧了瞧萧彻,低声道,“还…还抬来了几块匾…上面写着…写着‘青天’…”
暖阁内瞬间死寂。
曹吉祥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皇帝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但他似乎毫无所觉,只是眯着眼,望向遥远的宫门方向。虽然看不清具体情形,但那黑压压的人群和隐约传来的喧哗,却是实实在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