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木椅粗糙而冰冷,隔绝了擂台石板传来的任何温度。周遭的一切惊呼、议论、探寻的目光,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变得模糊不清,遥远得不真切。
只有那八个字。
“武功可废,侠道不灭!”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楔入他早已枯寂的心湖深处。那冰封了三年,自以为再不会起任何涟漪的死水,在这一刻被悍然撕裂、搅动、蒸发!
猛地,他抬起了头。
那动作甚至带出了一丝狼狈的踉跄,仿佛用尽了他这副腐朽躯壳里残存的全部气力。
浑浊的、几乎看不清几步外景物的眼眸,骤然间爆开一团极致的光亮。那不是内力运转的神采,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被最猛烈的情感冲击才能点燃的烈焰。
波澜滔天。
三年来的静默,三年来的认命,三年来看似平静的枯守,在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宣告面前,土崩瓦解,碎得无声无息。他感到一种剧烈的眩晕,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早已不复存在的丹田气海,带来一阵阵虚脱的绞痛和窒息感。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只有那苍老的手,死死攥紧了椅子的扶手,手背上青筋虬结,微微颤抖。
他看到擂台上,他那徒儿,陆昭然。
青衫落拓,身姿如剑。三年光阴,已将当年那个需要他舍命相护的少年,淬炼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而那剑法……那名为“无鸿”的剑法……
原来,他那些散碎的叹息,那些无意的点拨,那些被迫中断的演练,那些藏于岁月角落里的不甘与遗憾……都被这孩子一丝不苟地捡起,用血、用泪、用他那份惊世的武学天赋,融会贯通,锻造成了今日这震惊天下的绝学。
无鸿……无鸿……
这孩子……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冲刷着那三年来看惯风沙的浑浊。视野瞬间模糊成一片水光荡漾。
台下,死寂之后,是轰然炸开的哗然。
而台上,陆昭然在万千瞩目中,缓缓收剑入鞘。他不再看那些惊愕、敬畏、或探究的江湖豪客,他的目光,始终如一,牢牢锁着角落里的老人。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全场声音再次戛然而止的动作。
他撩起衣袍,面对着那个方向,面对着那片惊涛骇浪般的目光中心,面对着那个武功尽废、白发苍苍的师父,推金山,倒玉柱,缓缓地、极其郑重地——
跪了下去。
额头,轻轻触在冰冷微尘的擂台石板上。
一叩首。
再没有言语。
万千感慨,无尽恩义,皆在这一跪一叩之中。
孤鸿子周身剧震,那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那一个俯首的身影。他颤抖着,试图抬起手,想要说什么,想要阻止,想要呼唤……
最终,却只是有一行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挣脱束缚,顺着他深刻如壑的皱纹,蜿蜒而下,悄无声息地砸落在身前冰冷的尘土里。
溅起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尘烟。
嵩山的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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