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夜雾,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种贪婪而暴戾的生命。
最初的惨叫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更多来自深渊的回响。那些原本只在洼地附近徘徊的“失败品”,被新鲜的血肉和活人的气息彻底刺激,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从四面八方的坟茔土包、沟壑草丛中僵硬地、却又异常迅速地爬出,汇成一股青灰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死亡潮水,涌向官道。
隔离?早已失去意义。
被咬伤的番子并没有立刻死去。伤口处传来灼烧般的剧痛,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冰冷的麻木感,迅速沿着血管向全身蔓延。他们的眼睛开始充血,瞳孔涣散,理智如同退潮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对血肉的疯狂渴望。
不过十几次呼吸的时间,第一个被咬伤的番子猛地抬起头,他的嘴角还挂着同袍的鲜血,喉咙里发出和那些“失败品”一模一样的“嗬嗬”声,猛地扑向了身旁不久前还并肩作战的兄弟!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击溃了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
“疯了!他们疯了!”“别过来!老张!是我啊!”“砍死他们!快砍死他们!”
刀剑更加疯狂地劈砍,却更多落在了刚刚异变的同伴身上。弩箭呼啸,却难以精准命中那些在浓雾和混乱中扑来的诡异身影。每一次撕咬,每一次见血,都意味着敌人的数量在增加,而自己人在减少。
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和转化!
一名断了一条胳膊的番子踉跄着冲出雾墙,朝着京城方向疯狂奔跑,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尸变!乱葬岗尸变了!会传染——”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被身后扑来的三四道黑影淹没,只剩下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但警告已经发出。
凄厉的警哨声终于划破夜空,远远传开。距离乱葬岗最近的烽火台被点燃,赤红的火焰如同滴血的瞳孔,在浓雾中疯狂跳动,映亮了小半片天空。
京城,被惊动了。
……
天还未亮,京西一带已全面戒严。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京营士兵取代了五城兵马司的差役,用巨大的木栅、鹿角、甚至临时拆卸的房屋梁柱,粗暴地封锁了通往乱葬岗的所有大小道路。刀枪出鞘,弓弩上弦,对准那片依旧被浓雾笼罩的死地,如临大敌。
更多的兵马则在强制驱赶西城靠近乱葬岗区域的百姓。“快走!全部往东城去!”“军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我们的房子……”“少废话!想活命就快滚!违令者以通敌论处!”军官的咆哮声伴随着士兵粗暴的推搡,孩童的哭喊声、妇人的哀求声、男人的怒骂声混杂在一起,整个西城陷入一片恐慌和混乱。
北镇抚司的缇骑四处奔驰,传达着来自最高层的、冰冷而不容置疑的命令。“指挥使钧令:西自安定门,北至德胜门,南至阜成门,即刻起划为疫区!许出不许进!”“所有疑似沾染邪毒者,立即羁押至西市口临时营帐,胆敢反抗,格杀勿论!”“有敢散播谣言、煽动民变者,立斩!”
一座座临时搭建的、简陋却守卫森严的营帐在西市口的空地上迅速立起,周围遍布锦衣卫番子和京营士兵。所有从西城逃出来、或是身上带有可疑伤口、甚至只是神情恍惚的人,都被毫不留情地拖拽进去,哭嚎声、呵斥声不绝于耳。
隔离区内外,仿佛两个世界。
区内,是越来越浓的、带着甜腥味的雾气,以及雾气中隐约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和偶尔短促的惨叫。区外,是刀枪林立、面色紧张的军队,以及无数惊恐万状、拖家带口逃难的百姓。
裴九霄站在刚刚搭起的高高了望台上,玄色大氅在带着腥味的风中猎猎作响。他面色铁青,看着下方如同末日般的混乱景象,看着远处那片不断缓慢向外侵蚀的浓雾,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还是晚了一步。远远晚了一步!
晋王!妖道!还有冯坤!他们弄出来的这些鬼东西,根本就是打开了炼狱的大门!
“大人,”一名总旗快步奔上了望台,声音急促,“感染者力量奇大,不畏普通刀剑,唯有斩首或烈火烧灼方能彻底灭杀!被其抓伤咬伤者,不到一炷香便会异变!扩散速度太快了!我们的人根本挡不住它们冲出乱葬岗!”
裴九霄猛地一拳砸在了望台的木栏上,栏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挡不住也要挡!”他声音嘶哑,眼中布满血丝,“调火油!调火炮!给我把通往城区的所有通道变成火海!告诉弟兄们,里面出来的,不管看着像不像人,格杀勿论!包括……包括已经异变的自己人!”
命令冰冷而残酷,却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