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阴冷潮湿的空气凝滞如铁锈,混杂着血腥与腐烂的恶臭,足以让任何初入者胃里翻江倒海。火把在墙壁上投下跳跃扭曲的光影,将甬道两侧铁栏后那些模糊蜷缩的人形映照得如同鬼魅。
这里是皇权的阴影面,吞噬了无数血肉与冤魂。
萧彻独自一人,缓步而行。他没有穿亲王蟒袍,只着一身玄色劲装,气息收敛,却比这诏狱最深的黑暗更令人窒息。沿途遇到的狱卒,无论是面目狰狞的老手还是眼神闪烁的新丁,在触及他目光的刹那,皆如被冰水浇头,本能地跪伏下去,浑身战栗,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他不需要任何人引路。这里的每一块渗着血污的砖石,每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都曾是他夜夜的梦魇,早已刻入骨髓。
他停在一间狭小的刑室前。铁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粗重的喘息和铁链拖曳的窸窣声。
推开门。
一个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的狱卒正背对着门,费力地清洗着刑架上残留的暗红痕迹。听到门响,他不耐烦地回头:“哪个不长眼的……”
话音戛然而止。
他手中的刷子“哐当”一声掉进血水里,脸上的横肉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抖动,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他认出了这双眼睛。即使多年过去,即使眼前之人周身的气度已与当年那个濒死的少年囚徒天差地别,他也绝不会认错这双深不见底、曾无数次在他施暴时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王…王爷……”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腿一软,瘫跪在地,磕头如捣蒜,“饶命!王爷饶命!当年…当年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是上面…是曹公……”
萧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胸口的碎玉在踏入这诏狱时便开始隐隐发烫,皮肤下的金色流纹不安地躁动,无数血腥暴虐的画面伴随着狱卒磕头的哀求声冲击着他的脑海——冰冷的铁钳烙烫皮肉的焦臭,盐水泼洒伤口的剧痛,狞笑的脸,绝望的黑暗……
杀意如毒藤般疯长,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将眼前这人碾成肉泥,一雪前耻。那似乎是他体内那股力量最渴望的宣泄。
狱卒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实质般的杀意,磕头的动作僵住,面如死灰,屎尿的骚臭味儿弥漫开来。
就在那杀意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萧彻猛地闭了一下眼睛。
苏璃那声“守住本心”如同清冽的泉水,再次穿透污浊的血腥气,浇灌在他几近干涸的理智之上。裴九霄那双震惊失望的眼眸也在眼前一闪而过。
宽恕?
不,并非宽恕。而是超越。
复仇是野兽的快意,而掌控,需要的是凌驾其上的冷静。杀死一条听命吠叫的恶犬,毫无意义,反而会打草惊蛇,满足的只是一时之快,却会助长体内那渴望杀戮的凶性。
他要的,不是这条狗的命。
再度睁开眼时,萧彻眼底翻涌的赤红和暴戾竟奇迹般退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那平静比之前的杀意更让狱卒胆寒。
“曹吉祥……”萧彻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听不出喜怒,“是他下的令?细细说来。若有半句虚言……”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酷刑的描绘都更具威力。
狱卒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是抢着将当年如何受东厂督公曹吉祥密令,对萧彻“特殊关照”,务必让其“悄无声息”地死在狱中的种种细节和盘托出,连同一些曹吉祥与其他官员往来的隐秘也抖落了不少。
萧彻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只有胸口的碎玉热度时起时伏,仿佛与他压抑的情绪共振。
直到狱卒说完,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萧彻看了他片刻,忽然转身。
“看好他。”他对门外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如同影子般的下属丢下一句话,便径直朝诏狱外走去。
那狱卒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捡回了一条命。
走出诏狱沉重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萧彻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却驱不散周身从地狱带出来的寒意和胸口的灼烫。
曹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