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腹中流水线
循着失踪木匠留下的半枚官府令牌,我潜入城外破庙,惊见巨大水轮驱动的傀儡作坊,正要撤离时暗处传来熟悉的轻笑:“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回头竟见顶头上司缓缓走出阴影,把玩着刚下线的人偶轻叹:“你说,若满城百姓都变成听话的傀儡……”“这天下,会不会就太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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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的气息混杂着陈旧的霉味,在踏入庙门的瞬间裹了上来。这座荒废的河神祠死寂得压人,蛛网在残破的窗棂间摇晃,神像坍了半边,慈眉善目只剩下一只空洞的眼,漠然注视着不速之客。
怀里的那半枚铜令硌着胸口,冰凉。那是老秦最后留下的东西,边缘还沾着一点洗不净的墨渍,像是他常年和木料打交道的指头上总会沾着的那种。另一半月牙形的缺口,像道狞笑的伤疤。铜令上“府衙特遣”的刻字,硬生生断在了那缺口处。
官府的人,偏是失踪前夜还同我喝过酒、抱怨着城里木料价贵的老秦。
线索细如发丝,却独独指向这城外荒败之地。
殿内极深,光线昏聩,只有尘埃在从破洞屋顶漏下的几缕灰光里浮沉。空气里那股味道越来越浓——不是香火,不是尘土,是一种…冰冷的、金属刮擦的锐利气息,还掺着某种新刨木花的淡腥。
以及,一种极其沉闷、规律、持续不断的…
嗡——
来自脚下。来自地底。
心脏猛地一缩。我贴着一面倾颓的墙壁,指尖触到石面,竟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持续的震动。循着那震动和愈发清晰的嗡鸣,我挪到神殿后方,那尊半塌的泥塑神像之后。
地上,竟有一道巨大的、黑沉沉的暗门,严丝合缝,若非那几乎低不可闻的机簧转动声和从中渗出的、绝不属于此地的嗡响,根本无从察觉。
暗门一侧,有个不起眼的凹陷。鬼使神差,我掏出那半枚铜令,缓缓按了进去。
严丝合缝。
“咔哒。”
一声机括轻响,沉重的暗门无声无息地向侧滑开。一股强烈十倍的声浪混合着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几乎将我冲得一个踉跄。
眼前豁然洞开。
巨大的地下洞窟,灯火通明,灼得人眼疼。一条汹涌的地下河被强行改道,咆哮着推动一座巨大无比的木质水轮,缓慢、却带着无可抗拒的巨力旋转着。水声轰鸣。
而水轮带动的,是沿着洞壁蜿蜒盘踞的……一条巨大的流水线。金属骨骼、木质关节、尚未覆上仿生皮肉的头部空着黑洞洞的眼窝,无数具人形的傀儡,就在这传送带上,被机械臂精准地安装、铆合、刻画。它们一排排,一列列,在冰冷的灯火下反射着哑光,无声无息,却又密密麻麻,延伸至视野尽头。
森然,诡异,却又带着一种冰冷到极致的“秩序”。
水轮的每一次转动,都带动齿轮咬合,发出沉重窒闷的巨响,砸在胸腔上。我扶着冰冷的石壁,指尖发麻,胃里一阵翻搅。老秦…他就是发现了这个?
那些初步成型的傀儡躯体,被传送带运往深处,那里堆叠着无数一口大小的木箱,箱盖上,赫然打着官府的火漆印!
销往…全国各地官府?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
必须走。必须立刻把消息送出去!
我猛地后退一步,转身欲循原路退回。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一个声音含着轻笑,从身后轰鸣的水声与机括声里穿透出来,不高,却清晰得可怕。
血液瞬间冻住。这声音…
我一点点,极其僵硬地回过头。
暗处,一个人影缓步走出,踏入流水线旁惨白的光线下。藏青官靴,熨帖的官袍下摆,再往上,是那张我每日上值都能见到的、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周世卿。我的顶头上司。
他手里正随意把玩着一具刚刚从传送带上取下的傀儡人偶,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人偶光滑无五官的脸颊,姿态闲适得像在赏玩一件古玩。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我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甚至略带关切的神情,仿佛此刻我们仍在衙署书房。
他掂了掂手中那具冰冷的造物,轻叹一声,像在问我,又像在自语:
“你说,若满城百姓都变成这等听话的傀儡……”
那叹息轻飘飘的,却比那轰鸣的水轮更沉重地砸碎了我脑中全部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