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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沈青凰早已起身,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面蜀锦褙子,外罩一件同色系的暗纹披风,既显国公府世子妃的端庄,又不失大家闺秀的雅致,更透着一股因“夫君病重”而刻意流露出的低调与沉静。
她今日,要去户部,唱一出大戏。
裴晏清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棋谱,见她收拾妥当,才懒懒地掀起眼皮。
“夫人此去,怕不是羊入虎口,而是龙入浅滩。那些所谓的‘虎’,只怕要被你搅得翻江倒海。”他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清晨的沙哑,却字字清晰。
“世子说笑了。”沈青凰走到他跟前,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我不过是去送一份礼,至于胡尚书收不收,收下之后是珍藏还是转赠他人,就看他的眼力了。”
裴晏清捉住她微凉的手,将一个精致小巧的紫金手炉塞进她掌心,触手温热。
“胡广年是只老狐狸,从不轻易下注。但若是有人将一匹千里马和一群瘸腿驴摆在他面前,他总不至于眼瞎。”他的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松开,桃花眼中笑意幽深,“去吧,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阳谋。”
“好。”
沈青凰颔首,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如松,步履间是从容不迫的坚定。
户部衙门前,此刻早已是车水马龙。
盐铁专卖这块天大的肥肉,引来了京城里无数双贪婪的眼睛。皇商巨贾、世家代表、官员门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气氛紧张而微妙,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铜钱的腥味。
国公府的马车一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当沈青凰扶着云珠的手,缓步走下马车时,周围的议论声顿时一滞,随即又如潮水般涌起。
“是国公府的世子妃?她来做什么?”
“裴世子不是快不行了吗?国公府还有闲心来争这个?”
“哼,怕是想趁世子还在,最后再捞一笔吧!”
各种揣测与鄙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利箭,齐齐射向沈青凰。
她却恍若未闻,目不斜视,面上平静无波,那双凤眸里沉淀着冰雪般的冷冽,硬生生将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冻结在了半途。
她径直走上台阶,守门的官差见是国公府的徽记,不敢怠慢,连忙通报。
户部尚书胡广年,此刻正在后堂,愁得眉毛都快拧成了一股绳。
他面前的桌案上,正摊着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正是云照模仿陆寒琛的笔迹,伪造的那份“联络信”。
“……沈氏夜观天象,卜算东宫不日复起……”
胡广年看到这一句,眼皮就狠狠一跳。
这叫什么?这叫妖言惑众!这叫揣测圣意!
陆寒琛一个小小武夫,竟敢私下串联武将世家,意图染指盐铁,这已是取死之道。再加上这么一句神神叨叨的话,简直是自己把脖子往刀口上送!
他正头疼如何处置这份“烫手山芋”,就听下人来报,国公府世子妃求见。
胡广年心中一动,立刻道:“快请!”
待沈青凰步入堂中,行过一礼,胡广年打量着眼前这位声名鹊起的世子妃。只见她身形单薄,面色沉静,眉宇间虽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清愁,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洞察一切。
“不知世子妃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胡广年呷了口茶,开门见山。
沈青凰也不兜圈子,让云珠将早已备好的文书与几本厚厚的账册,恭敬地呈了上去。
“听闻陛下欲重整盐铁,择忠信商户承办,以裕国库。国公府世代蒙受皇恩,值此之际,不敢安享尊荣,愿为陛下分忧。”她的声音清冷悦耳,如玉石相击,“此乃国公府申请承办京郊盐铁专卖的文书,以及大房名下产业近半年来的账目,请胡尚书过目。”
胡广年眼神一凝,先是拿起那份文书,一目十行地扫过。当看到“不求盈利,只为表率,以正视听”这十二个字时,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而过。
好一个“不求盈利”!好一个“只为表率”!
这哪里是来抢生意的,这分明是来递投名状,来当活牌坊的!
他又随手翻开一本账册,入目所及,每一笔进出都清晰明了,干净得没有半分猫腻。他宦海沉浮数十年,什么样的假账没见过?可眼前这份,真的不能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