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抱厦那场算盘惊堂的余波尚未平息,肃杀之气仍萦绕在雕梁画栋之间。云映雪被谢砚之抱回暂居的暖阁,迦南之毒反噬的剧痛与强行催谷心神的透支,让她陷入沉沉昏睡。苍白的脸陷在锦枕里,呼吸微弱,唯有紧蹙的眉心和额角不断沁出的冷汗,昭示着她体内正经历着怎样激烈的搏杀。
谢砚之并未离去。
他端坐在暖阁外间的紫檀木圈椅中,玄衣融进窗外渐沉的暮色,如同蛰伏的墨色山峦。案头一盏孤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如削的侧脸轮廓。他面前摊开着从栖霞庄抱厦带回的那张清单——云映雪呕心沥血、以算盘为刀剖出的累累罪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墨池斋”三个字,深邃的眼眸寒光凝聚,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东宫……”他薄唇微动,无声地吐出这两个字,带着刻骨的杀意。栖霞庄的硕鼠,果然连着这条毒蛇!
“大人!”一声刻意压低的、带着长途奔袭风尘与凛冽寒意的呼唤,骤然在窗外响起,打破了暖阁的死寂。
谢砚之眼神一凛,抬手示意。暖阁的门无声开启,一道裹挟着深秋寒气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滑入,单膝跪地。来人一身玄色劲装,肩头、袖口处犹带暗色污迹,气息微喘,正是谢砚之安插在西北军中的心腹暗卫——夜枭。
“何事?”谢砚之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若非十万火急,夜枭绝不会在此时冒险潜回京城,更不会直接寻至谢府!
夜枭抬起头,脸上带着疲惫和凝重,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火漆密封、边缘已被汗水浸透的狭长铜管,双手奉上:“西北急报!八百里加急!事关军需!”
谢砚之接过铜管,指尖内力微吐,“咔嚓”一声脆响,火漆崩裂。他抽出里面卷得紧紧的一沓纸张。最上面一张是简短密报,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
**“禀主上:**
**北境三镇(定边、安远、镇戎)今冬首批御寒军需(棉衣、皮裘、炭薪)已运抵。然,点验入库,数目严重不足!棉衣薄如纸絮,皮裘多掺劣革,炭薪湿重难燃,更有霉烂!账面耗银三十万两,实值不足五万!军心已有浮动,恐生哗变!**
**经查,转运使郭奉(兵部侍郎郭淮之侄)主理此事,账目滴水不漏,然卑职等暗查库底旧账,发现其手法……与大人此前密令追查之京城私盐、甲辰恩科弊案账目,有七分神似!皆有‘墨池斋’关联商户经手痕迹!**
**郭奉其人,骄横跋扈,与……东宫詹事府往来甚密!疑为东宫伸向军中之爪牙!**
**事态紧急,请主上速断!**
**夜枭叩首”**
“啪!”
谢砚之手中的铜管被他生生捏扁!一股暴戾的寒气自他周身猛然爆发,案头孤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暖阁内的温度骤降,如同瞬间置身冰窟!
边疆军需!国之命脉!竟也成了这些蠹虫中饱私囊、动摇国本的猎物!
三十万两!不足五万!薄衣劣炭!这是要将戍边将士活活冻死在北境的寒风里!
更可怕的是那“七分神似”的账目手法!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无处不在的“墨池斋”!
怒火如同岩浆在谢砚之胸中奔涌,几乎焚尽理智!他猛地站起身,玄衣无风自动!郭奉!郭淮!又是郭家!私盐案有郭家的影子,科举案有郭家的爪牙,如今连边疆军需也敢染指!而他们背后,站着的是东宫!是那个为了储位、不惜吸食民脂民膏、啃噬军队骨血的毒蛇!
“好!好一个东宫!好一个郭家!”谢砚之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刮出的寒风,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手伸得够长!连将士的活命钱、御寒衣都敢吞!”
他目光如刀,扫过密报最后几行字——“疑为东宫伸向军中之爪牙”!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将触手伸向了国之柱石——军队!其心可诛!
谢砚之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走到书案前,将那份密报和云映雪理出的栖霞庄罪证清单并排放置。昏黄的灯光下,两张纸上的墨迹仿佛活了过来,互相印证,勾勒出一张庞大而阴森的网:
京城私盐案(墨池斋操控)——甲辰恩科弊案(墨池斋渗透)——谢府栖霞庄贪墨(墨池斋粮行洗钱)——边疆军需巨案(墨池斋关联商户经手,账目手法神似)!
一条清晰、冷酷、遍及朝野、深入军中的黑色利益链条,终于浮出水面!而源头,直指东宫!
“墨池斋……”谢砚之盯着这三个字,如同盯着一条毒蛇的七寸。这不仅仅是东宫敛财的白手套,更是其编织势力网络、腐蚀朝纲、甚至动摇军心的核心枢纽!栖霞庄是这条线上不起眼的一环,边疆军需案,则是其伸出的最致命、最贪婪的毒爪!
他豁然转身,目光穿透暖阁隔断的纱帘,落在内室榻上那个昏睡的身影上。云映雪苍白的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脆弱,但她手中那柄崩口的算盘,却静静躺在枕边,金箔在微弱的光线下,执着地闪烁着一丝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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