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现在急需药品,她不会在这种时期离开,因为如她所见,因缺粮的饥饿,绝望在这处角落渐渐蔓延,那些老人们也渐渐不信服她了,甚至还开始埋怨都是她随便放人进来才导致粮食被偷。
还好,那些孩子们都一如往常,听说她要离开,都围了过来,个个都很担忧。
有孩子将自己的围巾取下为她围上,有孩子将自己省下的唯一口粮塞进她的口袋,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姐姐,要不是人多坐不下,其实都想跟着她一起出发。
背上用来交换药品的兽皮和山货,克莉丝和莫里亚一同消失在天际,
小木屋内又安静下来,许知言的心绪已经飘远,不在眼前火炉上,而是在窗边米勒的身上。
当知道大门处发生了什么后,他才明白米勒变得那么魂不守舍的原因,甚至连自己的呼唤都听不见了,就那么一个人踩着白雪默默离开。
他眼中忧虑重重,其实当时就想拦住米勒说话来着,却被阿洛伊斯拦下了。
阿洛伊斯作为混乱中的另一个当事人,却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这也是从小培养和半路出家的区别。
所以他也深知米勒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许知言如果去了,米勒也一定会装作坚强的模样说自己没事,这样反倒添乱。
还不如让米勒先一个人静静,“虽然很残忍,但是身为高位者,这是必经之路。”
所以,才安静到了现在,而看着米勒沉默的状态,许知言心中也越来越担心。
眼见众人个个都默不做声,像是为了缓解沉闷气氛,正在烤火的亚德里恩突然开口说起了一件事:
“说起来,在我去卡梅尔王国避难前,曾经路过一个暴。乱的城镇,那里的农民因为点火税造反了,闹得还挺大,据说把领主一家都抓住吊死在城墙上了。”
他的话唤回了许知言飘远的心绪,“点火税?”
亚德里恩笑着点头,“就是在领主的土地内点火就必须要向领主支付税费,搜刮民财的一种方法而已,现在这么干的领主不在少数,所以啊,都说头顶末日是天灾,可我总觉得人祸至少要占一半。”
作为曾经的难民一员,亚德里恩算是比较了解当前的大陆状况,也知道很多人都因为这场灾难死去了,而其中一半死伤,他认为人祸的作用更大些。
就他一路见到的,都数不清看到过多少次贵族用奴隶当作阻挡亡灵的炮灰了;为了活命,也不知多少弱势的人被扔进汤锅,成了用来饱腹的一餐。
所以他也理解,这里的人在知道圣子到来之后会那么狂热,因为都在试图找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年龄越大,生活越悲惨,这样的人就越是信仰坚定。
就正如在王都时那些人对许知言的狂热,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找到继续活着的心灵支撑。
“在这片沾满鲜血的土地上,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亚德里恩的这番话,别说缓解气氛了,反倒让气氛变得更加凝固了,尤其是最后这句总结,许知言听完,很久没有说话。
他再次望向背对众人坐在角落里的米勒,却惊讶地发现米勒不见了,再一看,一直坐着没动的米勒不知何时已经去了门口,正打算开门出去。
“米勒,”许知言起身叫住他,既是担忧也是劝阻,“克莉丝小姐说过了,现在最好别出去。”
自大门处那件事发生后,米勒就再也没开口说过话了,此刻也是如此,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一下头,随后便一言不发地开门离去了。
木门再次关上,目睹这一幕的亚德里恩和阿洛伊斯同时遗憾摇头。
亚德里恩先开口:“唉,圣子厉害是厉害,却终归太年轻了,那种情况,其实说点场面话也就糊弄过去了。”
阿洛伊斯也是经历过的人,所以其实是赞同这句话的,他自嘲笑道:“政治家的承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信任的东西。”
做人不能太实诚,米勒就是太实诚了,才造成最糟糕的结果。
听到这两人的话,许知言回头看他们,但那张脸上皆是不赞同之意。
他并不认为米勒要对那一切负责,也不认为那都是米勒的错。
“他是个说到就绝对会做到的孩子,不够圆滑?我并不认为这是缺点,我也因为这点以他为傲。”
正因为每个许下的承诺都会去做到,米勒才不能拿这里的人命当作所谓的糊弄,不负责任夸下海口,他是个认真严谨的人,而许知言最喜欢的也是这一点。
许知言很不理解,“他甚至还没成年,只是个孩子,我们这些成年人不去努力就算了,还要逼着一个孩子努力,推着他往前,希望他能拯救世界,也逼着他对一切负责?这太不公平了。”
可阿洛伊斯只用一句话就堵得他哑口无言,“先知,他是孩子,但也是圣子,一个领袖的初衷从来都不是权力,而是一份沉重的责任。”
坐在什么位置,就要承担什么责任。
“当他从枢机院手中接过三重冕冠时,就已经在享受特权了,你说不公平,那这世上还有很多在饥饿中煎熬死去的人,对他们来说,就公平吗?”
许知言眼神复杂地望着阿洛伊斯,望着这位前教皇,突然觉得他有点陌生,不对,或许这才是他的原本姿态。
又或许,这话其实也是在敲打他?因为他也是救世主之一,却总是被米勒保护,比米勒还失败?
许知言想不通,也懒得去想了。
见许知言气呼呼摔门离开,不用猜,里面的几人就知道他是去找米勒了,所以也没有阻止,只是坐了一会儿后,白雾女妖突然开口:“我也不讨厌那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