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淮的陈述条理清晰且底气十足,让他无法再轻易以“意气用事”之类的借口搪塞,但他今日前来不光要保住刘家,更不能让薛淮破坏即将举行的认窝大会,总之必须要将这件事平息下来。
“薛同知!”
陈琰加重语气,肃然道:“官府办案需讲究程序,你今日调动兵丁围攻乡宦已近僭越。本官看在你初衷不坏的份上,不追究你的责任,然而此事关系重大且牵涉甚广,非你扬州府衙一地可决!”
薛淮微微仰头道:“下官斗胆,敢问抚台此言何意?”
陈琰扫视众人,正色道:“自即日起,所有关于盐务舞弊、盐商纠纷之案,包括刘家在内所涉诸事,移交江苏巡抚衙门统一受理。薛同知,你专心协理扬州政务,维持地方安定即可,谭知府处本官自会行文。所有涉案人证物证,即刻封存移交巡抚衙门。”
这一招釜底抽薪让许观澜和刘傅眼中同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尤其是许观澜大感轻松,他没办法强行干涉扬州府衙的决定,此番带兵前来阻拦少不得被御史弹劾,只是相较于刘家隐藏的秘密,他宁肯被弹劾几次。
好在陈琰及时赶来,他以巡抚的名义直接夺走这桩案子的处置权,薛淮根本无力反抗,即便他背景通天,当下亦没有任何本钱抗衡堂堂巡抚。
171【惊天】
“至于你们两位——”
陈琰转向许观澜和刘傅,肃然道:“盐运司务必全力配合巡抚衙门的调查,而刘傅及刘府上下,在巡抚衙门正式传唤之前,不得离府半步!”
二人连忙恭敬应下。
此时此刻,全场目光聚焦在薛淮身上,包括陈琰那带着审视和警告的视线。
薛淮听完陈琰极其偏袒甚至是包庇的决定,脸上竟无半分怒色。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陈琰长长一揖,随即腰背挺直,朗声道:“抚台钧令,下官本应凛遵,然大燕《刑律》明令:凡现查有谋叛、奸党、贪赃、枉法证据确凿之嫌犯,当地主官有权立即拘拿,以防串供、灭证或脱逃,此乃律法赋予地方有司之职权,亦是维护朝廷律法尊严之必须。巡抚衙门固然权限更高,然非律法规定为前置程序,下官今日依法行使职权,拘拿重罪疑犯程序正当,并无不妥!”
这番话铿锵有力如同洪钟大吕,竟震得全场寂静无声。
陈琰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知道薛淮是京中有名的愣头青,今日当面领教才知这个年轻人的难缠和棘手。
这一刻他不禁想起前些天宁珩之让人送来的密信。
宁珩之在信中告诫他,天子已经动怒,极有可能清查盐政,让他务必保全自身。
只是在这江南繁华之地待得久了,平日享受太多两淮大盐商的孝敬,再加上和盐运司的利益勾连,让陈琰没办法做到置身事外。
他知道薛淮的靠山很硬,所以今日并未过于严苛,始终是想找到程序合理的法子,包括直接夺走这桩案子的处置权,而非强行停了薛淮的职权。
但是薛淮比他想象得更强硬,只听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抚台若坚持认为下官此举有违程序,下官愿承担一切后果。然在此之前,下官身为扬州同知护法有责,今日,人必须带走!”
他忽地抬起手,指向面色大变的刘傅,厉声道:“来啊!奉知府大人签令,缉拿人犯刘傅、刘议、刘许等人,押回府衙!有阻挠公务者,依法一并拿下!”
“薛淮!”
陈琰勃然变色,厉声呵斥,他万没想到薛淮竟如此刚硬决绝,甚至不惜抬出律法正面硬顶他的权威!
几乎在陈琰怒喝的同时,盐运副使陈伦怒目圆睁道:“大胆薛淮!竟敢违抗抚台大人钧命!”
抚标营和盐兵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而且论战力肯定强过扬州府的差役和巡检司弓兵,倘若冲突真的发生,薛淮的部属多半会被快速击溃。
因此在这两拨人虎视眈眈之下,薛淮的部属意欲上前也被拦住。
可是无论陈琰还是许观澜,他们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火并一幕的发生。
薛淮依旧腰杆挺拔地站着,宛如松柏凛凛。
陈琰紧紧盯着这个年轻人的双眼,一时间感觉颇为棘手。
在这般令人难以呼吸的氛围中,陈琰放缓语气道:“薛同知,你可知道本官有权暂停你的职事?”
“下官知道。”
薛淮不卑不亢地说道:“抚台,下官只是依律行事,尽自身职责而已,不知有何过错?”
“你确实没有太大的过错,但是方才本官说过,此案牵连甚大,交由巡抚衙门处置,你为何不肯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