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西港的暮色刚被夜雾浸成墨色,暗卫林七带来的消息扎得她心口发紧——赵德海竟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封死了西港通往城区的三条官道,每个关卡都架着长刀,盘查的私兵手里拿着绘有她与萧澈容貌的画像,连鬓边银簪、腰间玉佩的细节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陆路走不通了。”萧澈的声音从芦苇深处传来,带着松木香的气息穿透浓雾。他刚从漕运帮总坛折返,玄色劲装的下摆沾着泥点与盐霜,是西港特有的痕迹,后腰的伤口被奔走牵扯,每走一步都下意识蹙紧眉峰,却仍扬着手里的铜铃信物,“周帮主说,赵德海的私兵里混了黑鸦死士,最擅长追踪气息。你药箱里的紫苏香、我衣襟上的松木香,在他们鼻子里跟明火一样扎眼,只能走水路。”
沈清歌抬眼时,正撞见他眼底的凝重。月光透过雾隙落在他脸上,将下颌线的冷硬柔化了几分,可紧抿的唇线仍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黑鸦死士?”她轻声重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银簪暗格。
萧澈脚步一顿,走到她面前:“是。但这次有漕运帮接应,还有我在,不会有事。”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白的指尖,补充道,“周帮主已让人在船底涂了特殊桐油,能掩盖药味,暗哨的猎犬闻不出来。”
漕运帮的乌篷船藏在芦苇荡最隐秘的岔口,船身涂着深褐桐油,与夜色融成一片。老船家是周帮主的叔公,脸上的皱纹里嵌着一辈子与运河打交道的盐霜,见了铜铃只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撑着长篙将船划入雾中时,只低声道:“过‘望鱼嘴’要闭气,暗哨的灯笼亮三盏就是要登船。还有,少说话,雾传声,三里外都能听见。”
竹帘落下的瞬间,夜雾像浸了水的棉絮压下来,连船舷拍浪的声响都变得闷哑。沈清歌将药箱推进床底暗格,指腹撞在箱角的青铜小鼎上——那是外祖父当年在军中煮药用的器具,鼎沿的铜绿被摩挲得发亮,鼎底“林”字刻痕还留着炭火熏烤的痕迹。箱内的解毒散按“牵机引”“软骨散”分装在梨花纹瓷瓶里,最底层压着半张泛黄的婚书残页,是母亲当年的陪嫁,边角写着“夫唱妇随,共渡险滩”,墨迹已淡,却仍透着当年的温情。
“都备妥了?”萧澈掀帘而入时带起一阵冷风,外罩的粗布短打是漕运帮弟子的旧衣,领口磨得起毛,发间常簪的羊脂玉簪换成了普通木簪,唯有腰间星图玉佩在雾色里泛着温润光,“给你带了城南‘福和斋’的梅花糕,老掌柜刚出炉的,还热着。”
“船家说暗哨在每艘船上都安了眼线。”她指尖划过矮几边缘的木纹,声音压得极低,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尤其盯着年轻男女,说是‘形迹可疑者,先扣后查’。方才过岔口时,我看见远处哨船亮了三盏红灯,是漕运帮的‘危险信号’。”
萧澈忽然低笑,指尖在怀中摸索时,衣料摩擦发出轻响,在寂静的舱内格外清晰。昏黄油灯下,两张泛黄路引被推到她面前,“沈青”“萧彻”两个名字墨迹未干,籍贯填着“江南盐商”,旁侧贴着两缕红绳,打的是江南婚俗里的“结发扣”,绳结还带着新鲜的棉絮,像是刚从婚书上撕下来的。
“漕运帮备的。”他指腹在“已婚”二字上轻轻敲了敲,木簪的棱角蹭过纸面留下浅痕,“扮作夫妻最稳妥。暗哨只防独行客和带兵器的,对走南闯北的盐商夫妇,顶多查路引,不会深追。”
沈清歌抬眼时,鬓边梨花银簪扫过下颌,冰凉触感让喉间发紧。油灯的光在他眼底跳动,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染得暖了些,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带着柔和的弧度。可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妥。”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夫妻如药石,需性味相投。我与殿下不过因外祖父情分联手,这般伪装太过逾矩。若被拆穿,便是‘附子配半夏’,轻则毁了查案计划,重则……”
“重则本王担着。”萧澈忽然倾身,两人距离骤然缩至半尺,松木香混着雾水的清冽压过药味。船身恰好晃了一下,他伸手扶在她身侧的舱壁上,形成一个半拢的姿态,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声音放得柔了些:“赵德海要的是寒水石舆图和私盐账本,不是查我们是否真夫妻。你外祖父当年为查盐仓密道,和你外祖母扮了三个月盐商夫妇,就住在西港杂货铺后院,账本都用‘药材名录’掩人耳目。”
他指尖点向床底暗格,距离她的手不过寸许:“那青铜小鼎,就是他们煮药避嫌的证据。林尚书在兵书里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应该比谁都懂这个理。”
沈清歌猛地后靠,后腰撞在舱壁铜环上,冰凉金属硌得她倒抽冷气。“外祖父是外祖父,我是我。”她取出青铜小鼎,鼎底“林”字在灯下泛冷光,“暗哨若看出破绽,不仅救不出刘妈,连殿下都会被拖下水。赵德海巴不得抓您与沈府勾结的把柄,好在陛下面前反咬一口。您是靖王,肩负北疆防务,不能因我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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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澈看着她紧抿的唇,忽然笑了,指尖不经意拂过她鬓边沾着的雾珠,触感微凉:“当本王没做后手?周帮主已在‘望鱼嘴’设了接应,若真发难,漕运帮快船会撞过来,就说‘商船避让不及’,把水搅浑。我们趁机换船,从暗河入口潜进盐仓。”他拿起一块梅花糕递到她唇边,热气扑在她脸上,带着甜腻的暖意,“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你从昨日至今只喝了半碗参汤,等会儿潜入水牢哪有力气?”
沈清歌脸颊发烫,偏头避开时不小心碰倒了矮几上的药瓶。“叮”的脆响划破寂静,梨花纹瓷瓶滚落在地,解毒散洒出来与糕点碎屑混在一起。她慌忙去捡,指尖被瓷片划破,血珠滴在散粉上瞬间泛蓝——那是解牵机引的药粉遇血后的反应。
萧澈的眼神瞬间沉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动作快得让她猝不及防。他从怀中掏出伤药,指尖带着薄茧擦过伤口时,泛起细密的痒意,惹得她下意识缩了缩手。“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懊恼,“沾了雾水要发炎的。”
他低头吹了吹她的伤口,温热气息拂过皮肤,沈清歌的耳尖瞬间红透,连呼吸都乱了节奏。舱内的油灯忽明忽暗,将两人交握的手映得暖黄,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殿下……”她轻声唤道,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指腹还在轻轻摩挲她的腕骨。
“别动。”萧澈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沙哑的磁性,“这伤虽浅,却沾了药粉,得仔细处理。”他从药箱里取来干净的棉絮,蘸了些温水,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常年握剑的人,“你总是这样,把自己的安危放在最后。查案重要,你的身子就不重要了?”
沈清歌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舱外浓得化不开的雾色:“我只是不想耽误正事。刘妈在水牢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她是唯一知道母亲当年被害真相的人,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