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宝玉都将自己关在怡红院内,不见外客,连黛玉、探春等人来探视,也都以“需静养”为由婉拒了。
他不再摆弄那些精致的胭脂水粉,也不再捧着《西厢》和《牡丹》如痴如醉。
常常只是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那几竿翠竹发呆,眼神空茫,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寂。
袭人、麝月等丫鬟忧心忡忡,却不敢多问。
她们能感觉到,二爷身上有什么东西,碎了。
又有什么东西,在碎片的废墟下,艰难地、缓慢地重新凝聚。
无人知晓,宝玉脑海中反复回放的,不是遇刺时的刀光剑影,而是北静王水溶那张温文尔雅的、曾被他视为浊世清流的脸。
他曾是那般仰慕北静王的风采,视其为仕途经济这潭污泥中唯一皎洁的莲花,是他抗拒父辈期望时内心最大的依仗和幻想。
可如今,这朵莲花在他心中骤然凋零,露出底下狰狞的、欲置他于死地的毒刺!
最高雅的谈吐之下,竟藏着最狠毒的杀心……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刺穿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以往所厌恶的“禄蠹”世界,至少争斗摆在明处。
而北静王这般,口称风月,心怀利刃,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
他对整个贵族社会那点残存的、基于诗词歌赋建立起来的信任,在这一刻,彻底瓦解,灰飞烟灭。
更深层的,是那股直面死亡的、冰冷的恐惧。
车夫咽喉喷涌的鲜血,护卫倒下的身躯,刀刃砍在车厢壁上的巨响,失控的马车带来的失重与眩晕……这些画面如同梦魇,挥之不去。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原来离自己这么近,那么冰冷,那么真实,不容任何诗意和幻想的粉饰。
他这个从小在女儿堆里被呵护着、被视为“凤凰”的宝二爷,离开了家族的庇护,在真正的凶险面前,原来如此不堪一击,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那种极致的恐惧,击碎了他所有飘在云端的念头,一种最原始、最本能的“生存意识”,破土而出。
他不能再浑浑噩噩,不能再只沉溺于风花雪月。
他必须看清这世界的冷酷规则,必须让自己,让身边在意的人,有力量在这规则下活下去!
这日,他终于走出了怡红院,径直去了秋爽斋寻探春。
他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已不再是往日的迷茫或跳脱,而是沉淀下一种冷冽的坚定。
“三妹妹,”他开门见山,声音有些沙哑,“你那高产作物的图文手册,编纂得如何了?”
探春正与侍书整理各地庄头报上来的春耕情况,见他来了,先是惊喜,随即被他眼中的神色慑住。
遂放下手中册子,认真答道:“蓉哥儿记录的初稿已整理得七七八八,正要请各位先生和老农们再过目斟酌,查漏补缺。”
“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