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靠在墙壁上,也不说话也不干嘛,就只是默默垂泪,跟棵风里来雨里去没爹疼没娘爱的小白菜一样。
孙明远费尽唇舌撬了半天,说得嗓子眼都干了,也没从他口中撬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期间王晓倩送了姜汤进来又出去了,孙明远干脆端起碗,自个儿先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然后将碗往前一送,问他:“你喝不?”
许思睿再次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连嫌弃的表情都没能做出来。
“行。”孙明远不客气地把那碗姜汤全喝光了,喝完大剌剌一抹嘴,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巨长巨响亮的饱嗝,声音跟放屁一样。
换成平时,许思睿早炸毛了,肯定要骂骂咧咧地嫌他恶心,然后赶紧从地上弹起来,离他十万八千里远,免得被传染了猥琐之气。但现在,他居然对眼前的情景视若无睹,依然全情投入地流着眼泪,而且哭起来也不吵人,几乎可算没有声音,除了偶尔抽泣几声,便只有眼泪绵绵不绝,像南方梅雨季下不完的小雨。
孙明远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棘手,手叉腰,站在许思睿面前,开动他并不聪明的脑袋瓜努力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豪情万丈地一挥手,说:“这样,咱也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我给你买几瓶啤酒吧,你既然不想说,那兄弟就陪你喝几杯,有什么话全在酒里了,一醉解千愁!”心里想的却是我就不信几听啤酒下肚还撬不开你这张死鸭子嘴。
许思睿的酒量他是知道的,基本等于没有酒量,而且喝酒容易上脸,有没有醉一眼就能看出来。
熬到王晓倩孙国庆他们都睡下了,孙明远鬼鬼祟祟溜出去,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几瓶啤酒。
酒拎上来,许思睿也兴致缺缺,并没有表现出普通人此时此刻对酒的执着,反而一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儿的模样,是孙明远连哄带骗硬逼着他喝下去的。
两瓶啤酒下肚,他就已经不太清醒了,眼泪越发汹涌,膝盖蜷起来,手环着小腿,下巴搭在膝盖上,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孙明远没心没肺地笑了几声:“诶许哥,不是我说你,你这样看起来真的好像只流浪狗,你被谁抛弃了?”
“……我没有被她抛弃。”他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完还用力吸了吸鼻子。
孙明远不知道他口中的“ta”指谁,但他灵敏地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贼笑着凑过去,像哄骗小红帽的狼外婆一样,对他循循善诱:“没有被抛弃,那你为什么一个人跑我这儿来了?”
闻言许思睿的眼神拉得有些远,他伸手抠着懒人沙发下面垫着的仿羊绒地毯,支吾道:“我们吵架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吵架?”他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能让许思睿吵个架就哭成这样的,估计也就祝婴宁了。不过他很难想象他们吵架的画面,他一直以为祝婴宁是菩萨下凡,任谁来都不可能把她气到和人吵架的。
谈及这个话题,他一撇嘴,眼泪又开始哗哗往下淌。
“哇噻,你这是大水要淹龙王庙啊。”孙明远抽了几张纸巾给他,“你告诉我吵架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她又说了什么,我帮你分析分析。”
许思睿边用纸巾擦着眼泪,边把当时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给他听,眼泪把纸巾泡得皱巴巴软趴趴的。
孙明远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实则全程都在用力拧自己大腿,防止自己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我勒个……什么叫她冲冠一怒,为了那个叫章嘉程的和班霸打架?”他憋笑憋得面容扭曲,指甲都隔着睡裤掐进了肉里,“你这醋吃起来是把智商都吃没了?就算你不相信她和那个姓章的之间没什么,起码用脚趾头想一想,凭她的性格,她有可能干出当众打架的事吗?啊?和班霸打架……哎哟我去,许思睿你真要逗死我。”
他说着说着就嘎嘎乐了起来,边笑边摩挲着下巴,思索道,“而且不应该啊……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我要是有你这张脸,铁定觉得全天下女人都爱我,大街上有女人多看我两眼我都要怀疑对方是想要我电话,你怎么会为了那个姓章的纠结成这样?”
许思睿没有笑,也没有因为孙明远取笑他而恼羞成怒,他看起来真心实意在被困扰,他说他以前在山里参加综艺的时候,也和那个班里的同学格格不入,当时也有人找他麻烦,也是身为班长的祝婴宁站出来维护了他。
就是因为他被她维护过,知道那种情境下有多容易对她产生依赖和好感,也知道她有多容易放心不下弱势的人,所以才会怀疑复刻了他路径的章嘉程也有可能分走她的关心。
“我知道她对我很好,可就算她跟我说一百次我是特别的,我也没办法相信这句话。我不是特别的,她对我的好也能照搬到其他人身上,她可以这样救赎我,也可以这样救赎别人,我只是她帮助过的人里普普通通的一个,能和她走得近只是因为占了个距离优势。可是以后呢?如果我们在不同的学校读大学,在不同的城市工作,我和她帮过的那些人还有什么区别?”他说着这些话,眼泪流到了双唇之间。
“即使我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我对她来说确实是特别的人,也没有用,人是会变的,难道你还记得你小学一年级喜欢谁?”
他的双眼被泪水洗涤得格外纯净,被这双眼睛注视着,孙明远的嘴巴难得有些磕巴:“呃,我……”
好吧,他确实不记得了。
努力回想了半天,他当时好像特别喜欢他们的语文实习老师,她的头发很黑很直,身上总有一股薰衣草洗衣液的清香,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可是他费劲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她姓甚名谁,她姓沈还是姓陈来着?
“难道你还记得你的第一个职业理想?”他又问。
“这个我真记得!”孙明远赶紧竖起手指,“我的第一个梦想是成为马路上画斑马线的人,我当时觉得这个工作可酷可解压了。”
“那现在让你以后去从事这份工作,你还会去吗?”
“呃……那必然是不的。”孙明远摸了摸鼻子,试图为自己辩解,“我现在长大了嘛,人长大了肯定是会有不一样的思想追求的。”
“所以,你看,你变了。”许思睿笑了笑,笑容在灯光映射下显得格外苍白,“所有人都会变,你也是,我也是,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可能今天你喜欢一个人,但随着时间流逝和见识增长,你的喜好会变,你会变得不再喜欢这个类型的人。就算你不变,你的喜好一直这么固定,那个人也有几率改变,她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成你不喜欢的类型。单方面喜欢一个人都这么难,更不要说相爱。我连自己都不信,要拿什么去信另一个人的真心?”
孙明远原本还嬉皮笑脸的,抱着待他酒醒以后取笑他瞎吃飞醋的想法,要知道神智清醒的情况下,许思睿是绝对不可能和他讨论这种喜欢谁在意谁的话题的。然而和他一来一回地对话完,他脸上的笑便收敛了一大半。
他还以为许思睿和祝婴宁吵架只是普通的吵架,就像王晓倩和孙国庆三不五时就要因为拖鞋的摆放位置和挤牙膏的手法吵一吵那样。要是去劝架,他们还会怪你小题大做,说夫妻间哪有不吵的,吵架恰恰证明感情好。
只是,他听许思睿说起来,怎么感觉他和祝婴宁之间的矛盾并不是拖鞋摆放位置和挤牙膏的手法这么简单?
许思睿想得特别深。
深到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替他答疑解惑的范畴。
孙明远挠了挠头,调动所有脑细胞,想了半天,也只像便秘一样憋出一句:“……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