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走了。
我等了足足半日。从晨光熹微,等到日上中天。
终于,一名内侍脚步匆匆地跑来,尖着嗓子道:“赤壤君,陛下有请。”
嬴政没有在殿内等我。
他立于长廊之下,背对着满园的秋色,一身玄色常服,身形如山,面色却冷峻如冰。
寒风吹动他的衣袂,发出猎猎声响,宛如战鼓低鸣。
“你可知,今晨又有七位封君、大臣联袂跪谏,求朕收回成令?”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压得人胸口发闷。
我走上前,将那六卷《沉冤录》高高举过头顶,躬身呈上。
“臣知晓。”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廊下,“臣亦知晓,总有人想用‘祖制’二字,封住天下人的口,也堵住陛下的眼睛。”
“可是陛下,”我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您问过那些被当做‘人牲’活埋于河堤之下,用以祭祀河神的灾民,他们是否记得祖制吗?您问过那些在运粮道旁活活饿死,尸骨被野狗啃食的孩童,他们可曾识得礼法?”
嬴政沉默了。
他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如同被无形的手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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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过我手中的图谱,缓缓展开。
他的目光在图谱上移动,最终,停留在那一行小字上——“青焰升空,即刻执刑”。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你倒是真敢下手。”
三日后,大朝会。
章台宫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肃杀。
那几位上书的博士与老臣,正站在殿中,准备再次陈情。
我未等他们开口,便径直出列,当众展开了那幅巨大的西域都护案图谱。
“陛下,臣请轲生,为诸位大人,诵读前西域都护尉缭的自辩之辞。”
轲生上前一步,用他那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念道:“……边关苦寒,粮草受潮霉变,为免全军断粮,不得已低价售予胡商,换取牛羊,实乃权宜之计,绝无私心……”
殿中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不少人面露同情之色,仿佛尉缭真是个为国为民的功臣。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待轲生念完,我从侍从手中取过一个用火漆封口的陶罐,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摔碎在殿中。
哗啦一声,一堆微微泛着油光的米粒滚落出来,其中夹杂着一些黑斑——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陈腐油脂的腥气,触鼻令人作呕。
“诸位请看!”我指着地上的米粒,声音陡然拔高,“这,便是昨日从尉缭私宅仓底掘出的‘霉粮’!每一粒都用上好的油脂浸泡过,分明是新粮掺杂了少量陈米,用以伪装!若此等粮食可称为‘霉变’,那我大秦的天下仓廪,岂不皆可称空!”
满殿哗然!
那些方才还面露同情的大臣,此刻脸色煞白,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的米粒和图谱上的账目,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丞相李斯,缓缓从队列中走出。
他先是对着御座躬身一揖,而后转向我,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