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鸢。”我压下喉头的颤抖,声音却依旧清晰得可怕,“立刻召集工科坊所有顶级匠首,封锁工坊,三日之内,我要一份最详尽的勘验报告。石碑的材质、硬度、风化层理、凿痕深浅、所用工具……我全都要!另外,传所有通晓古文字的学子,让他们对着拓片,给我把右边这些鬼画符,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我‘读’出来!”
我下达命令时,心中雪亮。
这不是秦人所立的界碑。
若是秦人所立,只会用秦篆。
这双语铭文的形式,更像是一种……纪念。
三天后,结果出来了。
墨鸢的报告冰冷而精确:石碑材质为昆仑山特有的青石,非中原所有;凿痕显示,篆文由秦地铁制平头錾刻成,而楔形文字则由一种青铜尖锥刻画,工具完全不同;根据风化断层对比分析,此碑埋于地下,至少已有百年以上。
而那些楔形文字,在数名学子几乎熬干心血的比对猜测后,终于被破译出大概意思:“东方大国之王者使者至此,饮帕提亚河之水,盟誓立约,永结善道。”
帕提亚河!
我紧紧攥住那份报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明白了!
这不是秦碑,而是西域某个城邦,为纪念来自东方的秦使,而专门立下的盟誓之碑!
他们不仅记得我们来过,甚至将这份相遇,用他们自己的文字,刻进了永恒的石头里!
一股巨大的狂喜与谋划的冲动瞬间攫住了我。
我没有立刻将这惊天发现公之于众。
那样做,只会引发无休止的经义之辨,让那些儒生们用“不合礼法”、“荒诞不经”来淹没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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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让石头自己说话。
我做了三件事。
第一,我将拓片摹本与勘验报告的副本,秘密送入丞相府,交给了李斯。
“请丞相查一查,宫廷秘档之中,是否有关于‘内史腾遣副使西出’的片言只语。”我只说了这一句,李斯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便微微眯起。
第二,我命人将这拓片仿制成数十份做旧的“古物”,混入咸阳城最热闹的东西市,与那些瓦当、铜钱、旧玉混在一起,以极低的价格出售。
我不需要任何人相信,我只需要这个“故事”,开始流传。
第三件事,我亲自拿着最清晰的一份拓片,走进了太极殿。
嬴政正在批阅关于黄河防汛的奏章,眉头紧锁。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那张巨大的拓片,在他面前的御案上缓缓铺开。
墨色拓印的古朴文字,带着一股来自时间尽头的苍凉与雄浑,瞬间攫住了他的目光。
“陛下可知,”我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如锤,“在您父亲的时代,便有大秦的使臣,走到了一个叫‘条支’的地方?”
他执笔的手,顿住了。
那支沾满朱砂的狼毫悬在空中,一滴殷红的墨汁从笔尖凝聚、坠落,在雪白的奏章上晕开一朵刺目的红花。
他的目光缓缓从我的脸上移开,落在那行斑驳的“始皇廿六年”之上。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爆裂的轻响。
他良久未语,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骄傲,他那“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的旷世功业,是他一切自信的来源。
可如果,在他之前,甚至在他父亲之前,便已有先人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世界,那他今日所行,便不再是孤独的、前无古人的开天辟地。
而是承续。
是完成一份被遗忘了的、更宏伟的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