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元兴十七年,秋。
天色灰蒙如洗,却又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透不过半分爽利。
风从北边的苍茫山系刮来,卷着枯黄的草屑和沙尘,掠过安陵县外那片起伏的荒丘,发出呜呜咽咽的嘶鸣,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啜泣。
这里是无名的乱葬岗。
战争年代的遗骸,饥荒年月的饿殍,染了时疫被草草丢弃的尸身——
乃至县里横死无人认领的乞儿、浮尸,大多都归宿于此。
几抔薄土,甚至只是一张破草席,便是阳间最后的体面。
野狗和乌鸦是这里的常客。
泥土常年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黑褐色,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腐臭和绝望的气息。
夕阳正挣扎着,将最后一点惨淡的光线投向西山。
乱葬岗的阴影被拉得老长,幢幢如鬼影。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灰布短褂的老汉,挎着个破旧的竹篮,佝偻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绕开那些浅浅的坑洼和散落的枯骨,走到一处稍稍隆起的土包前。
土包前插着半块朽烂的木牌,上面用烧火棍勉强划刻着“小妹”二字,早已模糊不清。
“囡囡啊……爹来看你了……”
老汉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破旧的风箱。
他从篮子里取出几块粗糙的麦饼,一捧干瘪的野枣。
又拿出一个豁口的瓦盆,抖索着点燃几张粗糙的黄纸。
微弱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他沟壑纵横、写满悲苦的脸。
“苦命的娃儿!”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别再像这辈子……”
老汉絮絮叨叨,混浊的老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燃烧的纸钱上,发出轻微的嗤响。
他是县里负责收殓弃尸的贱役,自己的女儿前些年病死了,无钱下葬,也只能埋骨于此。
每隔些时日,他便来烧点纸,说几句话,仿佛这样就能让女儿在阴间好过些。
纸钱很快燃尽,只剩下灰黑色的余烬被冷风卷起,打着旋儿飘散。
寒意更重了。
老汉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最后望了一眼那小小的土包,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刚被野狗刨开不久的浅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微弱地闪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非金非玉、难以形容的冰冷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