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的街道永远熙攘喧闹,那?个?帷帽遮盖之人在挤挤挨挨的人流中?绕了两条街,在相对僻静的拐角上了一辆马车。
九哥儿刚想收回视线,却见车帘掀起,同样帷帽下,一双眼睛远远望过来。只?一眼,九哥儿的心却像被?紧紧攥了一把。
一阵悸痛。
他知道那?双眼睛属于?谁,哪怕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哪怕隔着昨是?今非。
骆家?绝不可以?知道他的存在,若骆睦知道自己还有血亲在时,以?他对骆家?的了解,为了更?好操控自己,什么穷凶极恶的疯狂行径对方都做得?出来。
马车在楼上人的视线范围内渐渐消失。
只?要对方安好地活在阳光之下,自己永远在暗处看着他护着他又何妨?只?要对方能有一个?正常安稳的人生,自己永远站在他的对立面,永远做一只?阴沟里的臭虫又何妨?
九哥儿接了些阳光在手上,明亮,微烫,心中?却畅快不少。如春风乍来,吹散心头沉积多年的雾霭,须臾竟又浮上些久违的暖意。
九哥儿先行关了窗。门外有人来了。
“九公子,外面茶场已妥当。”小厮来催九哥儿登台献茶。
悦来茶坊的茶舞是?每日必备行程,名为答客,实际也是?茶坊各路消息互通有无的时机。
台上披帛曼舞、瓶盏流注,台下喝彩不断,见光不见光的消息,随着各色香囊、珠串、玉佩等彩头一起掷向?茶台。
九哥儿眼波流转朝台下致意,一眼瞥见人群中?的上次那?位冷面公子。截货当日此人也来过坊中?,且一个?人静静坐了足足两个?时辰,只?是?当时九哥儿尚不知此人就是?骆睦口中?的公子乙。
作为骆家?消息网络的核心成员,九哥儿自是?听说过公子乙,只?是?此人鲜少离京,更?鲜少在如此热闹的场合露面。
公子乙只?效忠一人,他到府城来自是?奉了上头主?子之命,有紧要之事来找骆家?家?主?。自己一个?下九流的小茶伎自然入不了公子乙的眼。
可第六感告诉九哥儿。公子乙来茶坊的目的,却是?自己。
九哥儿逐一执瓶端盏向?茶客们敬茶。不论厅堂还是?雅间,台下坐的大都是?熟客,九哥儿边奉茶边热略地同人一一寒暄招呼。
偶有玩得?开的主?,嘴上也会带些七七八八的话?语,不过也只?敢趁着九哥儿心情好时玩笑两句,若说论真格的,他们并不是?没想过,也并不是?不愿意,只?因他是?九哥儿,骆家?二少骆耀祖惦记这许多年不也没到手么。
九哥儿,对他们而言,只?有看的份儿。这是?府城所有公子哥儿约定俗成的规矩。
不过今日九哥儿眉梢似有喜意,刚喝了九哥儿奉的茶之人,像喝了假酒一般,乜斜着眼笑得?满脸春光:“九哥儿的腰肢越发有劲儿了。我新得?了几斛暹罗国运来的珍珠,明日都带来与你缝在这腰身的绸带上,可好?”
“张公子客气了。”九哥儿见对方欲伸未伸的手,向?后退了半步,脸上笑容未变,“我可听说了,和这几斛珍珠一起进张府的,还是?有两房小夫人。若珍珠都给了我,她们岂不伤心,小心回家?跟你哭闹!”
声色犬马,向?来最能迷人心性?。心神荡漾之际,凡事皆好促成。利益交换的最佳场所,在酒桌,也在床榻。
骆家?深谙此道,深通此道。虽是?茶坊,到了夜场,出钱多的主?儿也是?可以?选一二茶伎近身伺候的。至于?多近身,一则看钱多寡,二则也看来客的家?世背景。
更?甚者,带回府中?慢慢享用也是?可以?,只?是?第二日清早需完好无缺送回茶坊。不过“完好无缺”这条规矩,并不是?凭空捏造,就是?因为此前有不知轻重的主?儿,一时玩开了开大了,手上没个?轻重,外出过夜的茶伎伤残情况并不少见。
虽说只?是?骆家?牟利的物件工具,但工具坏了,没了功用,不也是?一笔损失么?骆家?不做亏本生意。为追求利益最大化,骆家?自是?会施恩去照料看顾这些茶伎。
伶伎的严苛教习中?,风月欢好自是?重要一项。茶伎们一开始便知。只是这一项,九哥儿暂不需要。因为他目前的首要任务是骆家茶坊的当家?茶伎,这个?身份需要他保持清白洁净之身。
暂时不需要,不代表永远不需要。他们只?是?精心调教好的商品,与盏中?茶、碟中?果一般无二,即便再珍贵稀缺,都是?需要飨客的。
至于?客是?谁,如何飨,何时飨,商品从来没有选择余地,更?没有说不的权力。
难道今日就到了需要进献自己的时刻?
九哥儿的心猛地揪起来,后背一阵阵发冷,似有万千冰泉淌过周身,让他忍不住心中?颤了几颤。
不过细想,似乎又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