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皮被岁月撕开一层又一层干枯的沟壑,粗糙得能刮破心中最深处、最柔软的那道防线。他亲手在?藤身上系了朵红绸花,树根处还?摆上三颗糖果。乖巧,可爱。
这日清晨,弦月西沉,夜色尚存,竹舍内廊前檐下的灯已经亮了起来,灯火通明,内外笑声不断。
牛婶、柳婶等年纪长些的,负责照看整体流程,安排梳洗、着装等仪式性环节。粟哥儿?等人则一边帮着打下手,一边时不时同庄聿白闲话几句。
或许是太紧张了,庄聿白不时要?找人说话。
“这件衣衫是不是大了些?”“……领子?有些紧?”“真的要?穿这么多件么?”“我有些喘不上气来。”
薛启辰将拖着层层衣裾向院中“逃”的庄聿白,拽回来,按回椅子?上。
“怎么,庄大使?君连陛下天颜都不怕,今儿?这是怎么了,想做临阵脱逃?”薛启辰递了一盏酥酪过来,“先多吃些,今日事宜多,后面忙起来顾不上吃东西,不能白白饿着肚子?。”
“谁逃了!”庄聿白努努鼻头,瞪了薛启辰一眼?,手上却诚实地?接了酥酪过来,“二公子?听上去像是非常有经验呢!”
“我虽然?未成亲,但我兄嫂的成亲仪式还?是参与过的。你现在?不多吃点?东西,白天肚子?咕咕叫也就?罢了……小心你晚上没力气!”
薛启辰知道最后一句话肯定能惹到庄聿白,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忙闪至一旁,将主场留给过来帮庄聿白整理冠帽的粟哥儿?。
“粟哥哥救我!”
果真庄聿白起身就?要?来追着打薛启辰,粟哥儿?笑着拦住,理了下庄聿白礼服上弄乱的流苏。
“薛二公子?说的在?理,公子?确实应该多吃些。这一天的琐事繁复着呢,不仅要?依照流程一项项进行,还?要?一直穿着这整套衣冠拘着礼。公子?身子?本来就?弱,去西边又受了伤……公子?听薛二公子?的,多吃些总是对的。”
几人正闹着,云鹤年托了盏清茶进来,让庄聿白清清口?,又将一小包樱桃小饼用油纸和巾帕包好,递到庄聿白手中。
“若中间饿了,随时吃一块。规矩是规矩,人可不能被规矩完全束缚了。”
庄聿白忙起身接了,道了谢,将小饼仔细揣进衣袖中,一抬头看见刘叔笑嘻嘻进来,说门?前来了许多乡邻,要?给庄聿白“添妆”。
“添妆?!”
薛启辰甚是好奇,。他作为专属娘家人,这嫁妆可是精心准备了九十九抬,还?有人要?来给他的好朋友“添妆”,他自然?要?出去看看都准备添些什?么。
关于这九十九抬嫁妆,庄聿白多次私下同他商议。说是商议,实则委婉劝阻。一则他和孟知彰什?么都不缺,没必要?准备这么多东西;二则二人今后大部分时间不会在?孟家村居住,这些嫁妆府城抬过来再抬走,花花时间精力不说,到底也是辛苦的。
薛启辰却不以为然?。
“这是给你傍身的,又不是给他孟知彰的。他如?今有状元及第,又一朝入了翰林,今后步步高升、风生水起的日子?多了去。你不一样。有了这些东西傍身,哪怕你在?家什?么也不做,吃穿用度也是齐备的,谁也不敢小瞧了你去。”
“家中就?我和孟知彰二人,谁还?能小瞧了我不成。”庄聿白笑薛启辰杞人忧天。
“此言差矣。他当朝为官,谁不想有个岳丈当靠山,就?像那骆耀庭一般,二甲末流的进士,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兵部尚书的东床快婿。将来平步青云,可是省去不少力气。你是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孟知彰又这般出挑,万一将来被什?么工部尚书、礼部尚书什?么的也看上了,也要?嫁女儿?给他,你将如?何?”
“停妻再娶?孟知彰……不是那样的人。”
“憨憨琥珀,倒不是婚事在?即,我在?这泼你冷水。官场这泥潭可不是一般的深。他孟知彰现在?不是那样的人,保不齐将来有人强迫他成为那样的人。即便将来他不畏强权,不会另外出妻再取。官宦人家三妻四妾的,也都是常有之事。金玉满堂、茶炭和葡萄园生意,加上这些嫁妆,至少能让你下半生生活无虞。即便将来他就守着你一个人,他一个朝廷命官,家中总要?或雇佣或采买些仆役,有钱能使?鬼推磨,驭下之道有一招叫‘恩威并施’,这‘恩’便和银子脱不了关系。”
薛启辰越说越认真,好似庄聿白下一秒就能被人骗了去。
“婚姻可不止是花前月下的你侬我侬,你听我一句,西境掖池的200亩农田加上后来九哥儿?新垦的以及各知州送你的300余亩土地?,以及小各庄和京郊庄子?还?有京中的院子?,你都写进自己的嫁妆单子里……将来万一有个变数,你将这嫁妆捏在?手里,也算有个依靠。这年头谁还能嫌弃嫁妆多呢。”
“知道了,我的薛二公子?!”
庄聿白忙答应薛启辰将九十九抬嫁妆从府城抬进孟家村。若是再不依,真不知这位二公子?要?和尚念经一般念叨到何时。
九十九抬嫁妆,竹舍是放不下的,今日更早些时候,已经全部从就?近客栈抬至竹舍之外。只等婚仪开始时,随结亲队伍抬至新郎家。
而此时等在?门?外为庄聿白“添妆”的,多是附近乡邻,有孟家村的、也有隔壁张家村的,陆陆续续,连镇上甚至县城中人也来了。再后来,整个东盛府四州一十八县受过庄聿白新型堆肥术的人,皆派代表来与庄聿白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