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出谷探踪
张凉低声道:“郎君,看来是另一伙抱团的流民,人数似乎不少。看他们的家伙和架势,恐怕不是善与之辈。”他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经历过军旅的他,能从对方细微的动作中感受到一丝戾气。
胡汉心中明了。乱世之中,失去了秩序约束的流民团体,为了生存,很容易演变成土匪或流寇。这伙人,恐怕就是介于普通流民和土匪之间的状态。
他上前一步,站在墙垛后,平静地回应:“在下胡汉,暂居于此,与一众乡亲在此结寨自保,只求乱世中苟全性命,并非什么英雄。不知诸位远来,有何见教?”
那头领见回话之人气度沉静,不卑不亢,心中又高看了几分,脸上堆起笑容:“原来是胡首领!失敬失敬!见贵寨气象不凡,想必粮秣充足,弟兄们佩服得很!实不相瞒,我等一路逃难,缺衣少食,实在是难以为继。今日冒昧前来,是想问问胡首领,能否看在同是汉家儿女的份上,周济些粮食?哪怕只是些许糠秕,也能救活几条人命!我等感激不尽!”
话说得可怜,但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贪婪,却没有逃过胡汉的眼睛。这分明是看他们谷内似乎颇有章法,想来打秋风,甚至可能存了窥探虚实、乃至抢夺的心思。
直接拒绝,很可能立刻引发冲突。对方人数占优,且可能有亡命之徒,硬拼即便能胜,也必然损失惨重。但若轻易给予,则会被视为软弱可欺,后续麻烦无穷。
胡汉心念电转,迅速有了决断。他朗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诸位艰难,胡某感同身受。只是我等在此立足未稳,所获亦仅够糊口,实无余粮可以周济。”
那头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身后的人群也开始骚动,有人已经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胡汉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粮食虽无,我观诸位兄弟皆是能劳作者,我处倒有一条活路,不知诸位可愿一听?”
“活路?”那头领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胡汉。
“正是。”胡汉指向东南方向,“由此往东南两日路程,有一处干涸河床,其岸边的泥土可制粗盐。我处可提供制盐之法,诸位若能自行前往取土制盐,所得之盐,你我双方可按约定比例交换粮食或其他所需之物。如此,诸位可得活命之资,我处亦能缓解盐铁之困,岂不胜过刀兵相见,两败俱伤?”
这是胡汉的试探,也是一招缓兵之计。他将盐源的信息有限度地分享出去,一是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将可能的抢劫目标从现成的粮食引向需要劳作的盐;二是借此观察对方的反应,判断其是更倾向于合作还是掠夺;三是如果合作达成,他们确实能通过交换获得急需的铁器或其他物资。
那头领显然没料到胡汉会提出这样的方案,一时怔在原地,与身旁几个看似头目的人低声商议起来。墙上的张凉等人也屏息凝神,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山谷间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这一次,叩响野熊谷大门的,不再是苦苦哀求的个体,而是携带着武力和不确定性的团体。胡汉的应对,将决定这个新生势力是迎来第一次扩张的契机,还是面临成立以来最严峻的挑战。
第十四章以盐为筹
谷外的流民头领——自称赵胥——与同伙低声商议了许久。矮墙之上,胡汉与张凉等人耐心等待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墙内的妇孺紧握着双手,男丁们则紧握武器,汗水浸湿了粗糙的木质握柄。
终于,赵胥再次抬起头,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但眼底的审视并未褪去。他扬声问道:“胡首领此言当真?那盐土……果真能制出可食之盐?制盐之法,又当如何交换?”
胡汉知道对方心动了。在乱世,盐和粮食一样是硬通货,掌握一门制盐的手艺,等于握住了一条活路,这比抢到一袋可能会吃完的粮食更有长远价值。
“自然当真。”胡汉语气笃定,“我处已初步试制成功,虽略显粗糙,却足可食用。至于制法……”他顿了顿,展现出适当的谨慎,“并非不传之秘,但亦是我等辛苦摸索所得。若贵方诚心合作,我可先将初步的取土、化卤、过滤之法相告,足以让你们制出粗盐。待贵方制出盐来,我们以盐换粮,或换取我等所需之物。至于更深层的提纯精炼之术,待合作顺畅,彼此信任之后,再议不迟。”
他抛出了一个分阶段的方案,既展示了诚意,也保留了底牌和主动权。直接将所有技术和盘托出,只会让自己失去价值。
赵胥目光闪烁,显然在权衡利弊。胡汉的条件不算苛刻,甚至可以说给了他们一条实实在在的生路。但他也在怀疑,对方是否在盐源本身上有所隐瞒,或者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胡首领快人快语!”赵胥最终似乎下定了决心,抱拳道,“此法可行!不过,口说无凭,我等需先确认那盐土所在,并亲眼见到贵处所制之盐,方可定约!”
这是合理的要求。胡汉点头:“可以。为表诚意,我可让人取少许样品与赵头领过目。至于盐源位置,待约定达成,自会告知。”
他示意墙下的杨茂,将一小包初步晾晒得到的、带着杂质的灰白色盐末和一小包张凉带回来的原盐土,用绳子吊下墙去。
赵胥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他先仔细观察盐土,又用手指沾了点盐末放入口中,细细品味,脸上终于露出了确信和一丝压抑的兴奋。那确凿的咸味做不了假!
“好!胡首领是信人!”赵胥将样品交给身后的人传看,再次抱拳,语气真诚了不少,“这合作,我赵胥应下了!不知胡首领想如何交换?”
关键的谈判开始了。胡汉早已胸有成竹,他不疾不徐地说道:“很简单。贵方每提供十斤此等品质的粗盐,我可交换粟米五斤。或者,若贵方有铁器、完好的工具、布匹、药材等物,亦可按价值商议兑换。具体细则,可再详谈。”
这个兑换比例是胡汉仔细考量过的。五斤粟米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但换取十斤盐,无论是自用还是潜在的贸易价值,都极为划算。他必须让对方觉得有利可图,才能维持合作的稳定性。
赵胥在心中快速盘算,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用漫山遍野的土换来实实在在的粮食,这买卖怎么看都划算!他甚至已经看到了未来依靠这门“生意”壮大队伍的景象。
“成交!”赵胥爽快应下,“既如此,我等即刻返回准备,明日便派人随贵方指引前去取土!还望胡首领信守承诺!”
“一言为定。”胡汉颔首,“明日辰时,我会派熟悉路径之人在此等候。为免误会,还请贵方人马不要靠近谷口一里之内。”
“理当如此!”赵胥应承下来,又客套了几句,便带着手下缓缓退入了林中,消失不见。
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矮墙后的众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张凉抹了把额头的细汗,低声道:“郎君,此计虽妙,但将盐源告知他们,是否养虎为患?这些人,恐非安分之辈。”
胡汉望着赵胥等人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张兄所虑,我岂不知。然而,堵不如疏。他们将注意力放在制盐换粮上,便暂时无暇觊觎我谷内虚实。我们急需外部物资,尤其是铁器,这是最快获得稳定来源的办法。至于养虎……”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那就要看,是我们先将这头‘虎’驯化,还是我们先长出足以震慑猛虎的獠牙。抓紧时间,壮大自身,才是根本。”
他转身,面向谷内众人,声音提振起来:“诸位都看到了,危机亦是转机!从今日起,我们需要更快地建房、垦地、练兵、制盐!我们要让这野熊谷,变成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根基之地!”
“是!郎君!”众人的回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愈发坚定的决心。
第一次与外部势力的正式接触,以一种看似和平的方式暂时告一段落。但胡汉知道,脆弱的平衡已经建立,更大的风浪或许就在不远处。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喘息时间,加速完成内部的整合与力量的积累。与赵胥团体的合作,既是一场交易,也是一场无声的竞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