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线透过清华园家属住宅区的纱帘,在客厅里洒下一片柔和的金色。我提着刚煲好的鸡汤走进门时,黄剑知正坐在窗边的摇椅上看报纸。他抬眼看了看我,目光在我手中的保温桶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报纸上。
这已经是我连续第三周在下班后过来了。
厨房里,黄亦玫正慢悠悠地切着水果。孕期的她比平时更安静,像一只收起羽翼的鸟。宽松的居家服依然遮不住她日渐明显的孕肚,那个弧度让我每次看见,心头都会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
“喝点汤。”我把保温桶放在料理台上。
黄亦玫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规律而轻柔。
我们之间有一种奇怪的默契——自那次在车里的对峙后,她不再激烈地拒绝我的照顾,但也很少主动与我交谈。这种沉默的默许,反而让每次相处都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张力。
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我靠在门框上,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腹部。那里正孕育着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新生命,这个认知至今仍让我感到恍惚。
“今天感觉怎么样?”我打破沉默。
“还好。”她简短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肚子,“就是有点累。”
我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停留在那里。一种奇异的冲动让我脱口而出:“我能……摸摸看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个请求太过亲密,打破了我们之间勉强维持的界限。
黄亦玫切水果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转过身,面对着我,眼神复杂难辨。就在我以为她会拒绝时,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她伸出手,不是推开我,而是握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很凉,指尖带着刚洗过水果的湿润。
我僵在原地,任由她引导着我的手,缓缓贴在她的肚子上。
隔着一层棉质布料,掌心下传来温热的触感。那一刻,仿佛有细微的电流从接触的地方蔓延开,直达我的心脏。我屏住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方寸之间。
起初是平静的,只有她轻柔的呼吸起伏。然后,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任何动静时,掌心下突然传来一个清晰的、轻轻的撞击感。
像是一条小鱼在深海里吐了个泡泡,又像是一只蝴蝶在掌心里轻轻扇动了翅膀。
我浑身一颤,几乎要收回手。
“他……他在动?”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黄亦玫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嗯,最近动得越来越明显了。”她的声音也轻柔下来。
我的手还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那个微小的动静很快就消失了,但那份触感却深深烙印在我的掌心里。
惊喜与忐忑在这一刻交织成复杂的情感浪潮,几乎要将我淹没。
这个生命是真实的。他不再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用这样独特的方式向我宣告他的存在。
我想起乐仪小时候,我也曾这样期待地抚摸过黄亦玫的肚子。
这个孩子出生后要如何向晓荷解释?要如何面对振华哥和更生姐的目光?要如何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所有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在我的心头。
黄亦玫轻轻移开我的手,打断了我的思绪。
“汤要凉了。”她转身去拿碗,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疏离。
但就在她转身的刹那,我分明看见她眼角有一丝未擦净的泪光。
我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那份温热的触感,以及那个小小的、有力的胎动。窗外,夕阳正在下沉,最后一缕金光透过窗户,恰好落在她的背影上。
黄剑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客厅,把这片空间完全留给了我们。老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我盛了一碗汤递给她。这次她没有拒绝,接过去小口喝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让她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医生说预产期在明年春天。”她突然开口。
春天。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
我看着她的侧影,那个刚刚在我掌心下活动的小生命,突然变得无比真实。无论未来有多少难题需要面对,至少在这一刻,我愿意相信,这个意外的生命,或许也是上天的某种馈赠。
“我会一直照顾你们。”我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黄亦玫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小口喝着汤。但这一次,她的沉默里少了几分抗拒,多了几分默许。
暮色渐浓,厨房里的灯光自动亮起,温柔地笼罩着我们。在这个平凡的黄昏,一个突如其来的胎动,让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暂时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仿佛无论前路如何,这个新生命本身,就足以成为所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