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画室高大的玻璃窗,被切割成一道道温暖的光柱,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尘在光里缓缓起舞,如同碎金闪烁。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亚麻仁油和颜料特有的、混杂着些许陈旧木头的气息。
我站在一幅即将完成的画作前,眉头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这是一幅描绘晨雾中玫瑰园的油画,色调原本是我偏爱的灰蒙与清冷,带着一丝我内心深处的孤寂与疏离感。然而,此刻,画布上的景象却有些异样。
那弥漫的晨雾仿佛被一缕无形的阳光穿透,色调变得明亮而温暖了几分。几朵原本含苞的玫瑰,被细致地添上了几笔绽放的姿态,花瓣的层次更加丰富,色彩也更加娇艳。构图边缘一处原本留白的地方,被巧妙地添上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色彩斑斓的蝴蝶。
不得不承认,这些改动……是好看的。它们让整幅画更具生机,更符合大众的审美,甚至可以说,技艺精湛,与我的笔触融合得天衣无缝。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喜欢的,是我自己笔下那片带着冷冽诗意的、未完全向世界敞开的玫瑰园。那里面有我的情绪,我的视角。这改动,像是一个陌生的、过于明媚的灵魂,强行闯入并占据了我精心守护的领地。
我正盯着画布出神,试图分辨心中那股微妙的、被侵犯的不悦与不得不承认其“好看”的别扭感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画室的宁静。
玫瑰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带着一身阳光和窗外花园的清新气息走了进来。她脸上洋溢着混合着得意与期待的笑容,双眸亮晶晶的,直接走到我身边,挽住我的手臂,身体微微靠向我,目光也落在画布上。
“怎么样?”她的声音雀跃,带着邀功的意味,“我偷偷改的,是不是好看多了?你看这蝴蝶,还有这光感,是不是瞬间就活起来了?”
我低下头,对上她那双充满期盼、毫无阴霾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以及一种“快夸我”的单纯喜悦。我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是,好看多了。”
然而,我的表情或许泄露了心底那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勉强。玫瑰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歪着头,仔细端详着我的脸,带着点不满和娇嗔:
“阿哲,看你这个表情,一点都不像开心的样子。”她松开我的手臂,双手叉腰,做出一副说教的模样,但眼底并无真正的怒气,“你别这么固已己见嘛!艺术也要懂得接纳不同的视角和美感呀!”
“固执己见?配上她此刻故作严肃的可爱表情,我终是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容里带着满满的、对她这种“蛮不讲理”的纵容。
“好吧,”我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说得对。”
我的妥协,立刻换来了她灿烂的笑脸。她像是赢得了某种重大的胜利,欢欣鼓舞地“耶”了一声,然后猛地扑进我怀里,双手环住我的脖颈,踮起脚尖,在我唇上飞快地、用力地亲了一下。那触感温热而柔软,带着她特有的甜香。
我下意识地搂住她的腰,防止她因为用力过猛而向后仰倒。看着她计谋得逞后狡黠又满足的笑脸,像一只偷吃了小鱼干的猫,我心里的那点不悦,瞬间被这甜蜜的突袭冲散了大半,只剩下满满的宠溺,在胸腔里发酵、膨胀。我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加深,无奈又甘之如饴。
“好吧,看在这个吻的份上,”我故作严肃,但眼里的笑意出卖了我,“我原谅你擅自修改我的画了。”
我顿了顿,觉得原则问题还是需要强调一下,尽管知道可能收效甚微。我扶正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用尽量温和但认真的语气补充道:“不过,下不为例,下次真的别再动我的画了,好吗?”
玫瑰她突然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像一只灵巧的鹿,几步就跑到了画室另一侧,一幅我刚打好底稿、画面上还只有大致轮廓和单调色块的画布前。
然后,在我震惊的目光中,她迅速拿起旁边调色板上的一支画笔,蘸了点明黄色的颜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片灰蓝色的背景上,刷刷刷地画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像简笔画似的、灿烂笑脸的太阳!
“你干什么呢!”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惊愕和一丝真的被冒犯的怒火而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些。那幅底稿是我构思了很久的一幅带有忧郁基调的风景,这个突兀的、幼稚的黄色笑脸,简直像是一个恶作剧,彻底破坏了画面的氛围和我的心血!
我几步冲过去,想要阻止她可能接下来的“破坏”。
然而,我的手还没碰到她,玫瑰却先一步放下了画笔。她转过身,面对着我,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微微嘟起,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哽咽:
“你……你说话这么大声……吓到我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那副样子,像极了被疾风骤雨惊吓到的小鸟,楚楚可怜,仿佛我刚才那一声不是出于震惊的质问,而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凶悍斥责。一瞬间,我所有的火气,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心的无奈和对自己刚才语气过重的懊悔。
“我……”我语塞,看着她那委屈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画作被毁的恼怒,只剩下赶紧哄好眼前这个“小祖宗”的念头。
我叹了口气,走上前,伸出双臂,将她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拥入怀中。她的身体起初还微微僵硬着,表达着她的“委屈”,但很快便软化下来,靠进了我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低声在她耳边哄着,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大声说话。吓到我的玫瑰了,原谅我好不好?”
我在她耳边软语求饶,说着各种好话,保证以后再也不对她大声。她在我怀里轻轻抽动了一下肩膀,然后抬起头,眼眶竟然真的有点泛红,但那双眼睛里,已经重新闪烁起狡黠和得逞的光芒。
她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破涕为笑,那笑容像雨后的彩虹,绚烂而带着湿漉漉的感动。她紧紧回抱住我的腰,将脸颊贴在我的胸膛上,听着我因为刚才一番折腾而有些急促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