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刚要动手,张青突然从里屋拎着把剔骨刀出来,刀上还沾着血——刚杀了只鸡,准备调新馅。“谁敢动?”他把刀往案板上一拍,震得盘子都跳起来,“咱这铺子是正经生意,官府发的执照就在墙上挂着,搜坏了东西,你们赔得起?”
管家被他这气势唬住,后退了半步:“反了你了!敢跟府尹衙门叫板?”
“叫板不敢当。”孙二娘端出刚蒸好的包子,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只是这荠菜是府尹大人自己要的,特意交代要带土的,小妇人哪敢不听?再说了,地里长的东西,带点砂石很正常,大人金口玉言,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她把包子往管家面前递:“要不,管家尝尝?这新笼的没带土,精细得很。”
管家看着那白胖的包子,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他本是想借机讹笔钱,或是把铺子掀了,好给府尹圈地扫清障碍,可孙二娘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有张青这凶神恶煞的汉子镇场,硬来怕是讨不到好。
“算你识相。”管家接过包子,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往后给我老实点!再敢耍花样,仔细你的皮!”
衙役们见管家松了口,也没再坚持,跟着他骂骂咧咧地走了。张青看着他们的背影,啐了口:“这就走了?”
“不走等着吃包子啊?”孙二娘把剩下的包子收起来,“他们是府尹的人,讲究的是体面,真闹起来,传出去说府尹为了颗牙抄老百姓的铺子,脸上也无光。”她顿了顿,又说,“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果然,没过几日,府尹衙门就贴出告示,说十字坡地势低洼,要修条排水沟,得从孙二娘的铺子后院过,让她三日内搬走,否则就强行拆除。
“这是明抢啊!”张青把告示扯下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咱这后院就巴掌大,哪够修排水沟的?分明是找借口拆铺子!”
孙二娘没说话,只是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把她的脸映得通红。她想起前儿给城西王大户送包子时,看见他家院墙上新刷了层白灰,比原来宽出去半尺,占了隔壁李家的宅基地。李家男人去找王大户理论,被府尹的人以“寻衅滋事”抓进了牢里。
“王大户是府尹的表亲。”孙二娘慢慢说,“前儿他跟管家说,想在十字坡开家酒楼,缺个好地段。”
张青这才明白过来:“合着是想把咱这铺子腾出来,给他表亲开酒楼?”
“八成是。”孙二娘拿起块面团,在案板上摔得砰砰响,“想让咱挪窝?得看他们有没有这本事。”
她让张青去给附近的街坊送包子,有意无意地提了提府尹要拆铺子的事。这些街坊平日里受着孙二娘的照拂,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她都免费送两笼包子,听了这事,都气不过,说要一起去府衙门口请愿。
“人多没用。”孙二娘摇摇头,“府尹要是怕这个,就不会打咱铺子的主意了。”她想了想,对张青说,“你去趟城东,找铁胳膊蔡六,就说我请他来吃包子。”
张青愣了愣:“找他?那可是个亡命徒,前儿刚从牢里逃出来,府尹正悬赏抓他呢。”
“亡命徒才好用。”孙二娘笑了笑,“他欠咱条命,该还了。”
那还是三年前,蔡六被仇家追杀,浑身是血地躲进包子铺,是孙二娘把他藏在灶膛后面,用柴火盖住,躲过了追兵。临走时,蔡六说:“老板娘,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皱一下眉头不算好汉!”
第二日傍晚,蔡六果然来了。他穿着件破棉袄,脸上一道疤从眼角划到下巴,看着挺吓人,见了孙二娘,却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老板娘找我,是不是有难处?”
孙二娘给他端了盘刚出笼的包子,又倒了碗酒:“也没啥大事,就是府尹想拆我的铺子,给亲戚腾地方。”
蔡六咬了口包子,嚼得咯吱响:“这狗官!”他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老板娘说吧,想让我干啥?是卸他一条腿,还是烧了他的官衙?”
“都不用。”孙二娘递给他一张纸,“这是王大户和府尹管家的往来账目,我前儿去送包子时,在王大户的书房偷着抄的,你把这东西送到按察使衙门,就说是捡的。”
按察使是府尹的死对头,一直想抓他的把柄。蔡六一看账目上记着“十字坡地契银五百两”“排水沟工程费三千两”,眼睛一亮:“这狗官,果然中饱私囊!老板娘放心,这事我准办妥!”
蔡六走后,张青有些担心:“万一他被抓住了,把咱供出来咋办?”
“他不会。”孙二娘往灶里添了柴,“这种人,最讲江湖义气。再说,他身上背着案子,供出咱,他也跑不了。”
果然,没过两日,就听说按察使衙门突袭了府尹府,搜出了不少贪腐的证据,府尹被暂时停职查办。那个想抢铺子的王大户,也被抓了起来。
街坊们都说是孙二娘的包子铺有神灵保佑,逢凶化吉。孙二娘只是笑,往馅里多加了把花椒,辣得人直冒汗。
这天夜里,张青蹲在门口抽烟,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说:“咱这铺子,怕是真成了是非窝了。”
孙二娘正在包包子,闻言抬头笑了:“在这十字坡上,哪有清净地方?想安稳过日子,就得手里有家伙,心里有主意。”她把包好的包子放进笼屉,白汽腾起来,模糊了她的脸,“你看这包子馅,要是没点咸淡,谁爱吃?日子也一样,得有点嚼头才行。”
张青没说话,只是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子落在地上,很快就灭了。灶膛里的火还旺着,映得铺子暖融融的,包子的香味飘出去老远,像是在招呼着,又像是在守着,守着这十字坡上,一点不肯熄灭的烟火气。
天亮时,有个穿官服的人来铺子,说是新上任的府尹派来的,想请孙二娘去府衙一趟,说是要表彰她“揭发贪腐,有功于地方”。孙二娘看着来人,笑了笑:“替我谢过大人,只是我这铺子离不开人,表彰就不必了。”
来人也没强求,留下块“义商”的牌匾就走了。张青看着那块牌匾,挠了挠头:“这就完了?”
“不完还咋地?”孙二娘把牌匾往墙角一放,“难不成真去府衙领赏?那地方,少去为妙。”她拿起面团,继续包包子,“咱这铺子,还是老老实实卖包子的好,馅里的锋刃,不到万不得已,别亮出来。”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案板上的包子上,白胖胖的,看着就喜人。远处传来了货郎的铜铃声,还有街坊们的说笑声,十字坡的日子,就像这刚出笼的包子,热乎,实在,藏着点辣劲,却又让人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