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婵笑道:“你好好打理园子,我不久便回来,若哪儿有所荒废,我拿你是问。”
张澄道:“有奶奶这句话,我安心了。”
月楼拉唐韵到一边,附耳道:“你勿要胡思乱想,专心经营布店,不日仍是掌柜。我有机会就来看你。唐老三我觉人品不错,又爱慕你,倒可托付终身。”
唐韵淌泪道:“你说可带我一起回京,怎地成了泡影。”
月楼看看四围,压低声道:“爷的心思一天三变,捉摸不定,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罢,为自己日后好生打算。”
唐韵啜泣道:“我的心早死了。”
陈珀跟前人更多,对他颇关心,这个说:“保重身体,它好用不好用,唯自己最知。”
那个说:“你正值盛年,岂能早衰,药汤不能停,忌不当一回事。”
这个说:“男人不行,易引妇怨,令家宅不宁,月楼虽脾性温软,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哩。”
那个说:“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们看好你。”
陈珀满身是嘴讲不清,怒又怒不得,干瞪眼。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马车摇摇晃晃,经过坊巷桥市,水泊阡陌,迳出城外,到了阊门码头,官船一整月未开,今日告示通行,聚集的渡船客,岸边站满,黑压压一片。
林婵下马车等待,见一排小贩,挑担或推车,卖鲜鱼的、雨具的、甜酒的、珍珠的,火腿的,另有算命测字的,做状元糕的。林婵让小眉买糕,分给众人吃着玩儿,她拿了块,热热的黏手,天色发阴,风阵阵,吹得裙袂扬起,月楼挡她前面。
钞关大使张文峰,已知萧云彰要乘船回京,特为过来相见,两人各叙寒暄,张文峰担忧道:“每至夏秋,风雨引洪,河水翻滚,船易倾覆,实非行运最佳时节。你看这风,从东而来,渔民间流传俗语,一斗东风三斗雨,不可大意啊。”
萧云彰问:“若今日不行,下趟官船再开是何时?”
张文峰道:“难说。快半月,慢则两三月。”
萧云彰蹙眉,待张文峰走后,陈珀问:“爷怎么想?”
萧云彰思忖道:“必须走,我们等不起。”吩咐他:“你去铺里,多买些蓑衣斗笠钉鞋绳索之类,以备不时之需。”陈珀领命去了。
林婵走过来,递他糕吃,萧云彰接了吃一口,说道:“张大使提及此时节,风雨颇多,河上行舟,无岸着落,一旦船只倾覆,人命渺小,难以生还。你若恐惧,可不随我登船,我让陈珀送你往杭州知府、你父亲那处,待这阵子过去,再与他一同回京。”
林婵看天色,乌云密布,东风渐强,有些害怕,想想问:“这阵子是多久?”
萧云彰道:“两三月罢。”
林婵问:“九叔过两三月走,不行嘛?”
萧云彰道:“不行,我有事做。”
林婵道:“有甚么事比命更重要?”萧云彰笑笑。
林婵见他不答,心头火起,咬牙道:“若没命了,你还怎么做事!”
萧云彰道:“我往年也曾此时行船,虽逢过风雨,并未出状况。若这趟真舍了性命,只能说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林婵圆睁双目,一劲儿瞅他,他不怕死,她怕得很。
她竭力劝道:“吴国时,苏州地志有记,八月突起大风,树拔起,太湖溢,平地水高八尺,运河漕船倾覆,死伤无数,河面漂满漕粮,损失巨大。宋时夏,大雨频频,河水暴涨,官船不出,民船冒险运行,十有九翻,人死无踪。元时七月,雨水连绵,漕运节度使庄非,不顾民愿,行船北上,遭遇风暴,无一生还。九叔你听我句话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必执着这一时呢?”
萧云彰想,她根本不懂,我已等十三年,若错过这一时,不知又要等多久,我等不起了。
他俯首看她,粉面桃腮,一双秋水眼儿,小嘴红红,娇憨可爱。嗓音不由温和:“你才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少,是该更要惜命些。”
林婵生气道:“你难道就可以不要命了?”
他有没有想过她,没他的日节,她就能好过了?!